青州城的风裹着雪籽,打在李砚的棉袍上噼啪作响。从城门到太守府的这段路,他走得比黑风口峡谷的突围还要漫长——不是因为路远,而是沿街的景象像一把钝刀,反复切割着他的神经。
本该喧闹的朱雀大街上空荡荡的,两侧商铺的门板大多落着锁,只有几家挂着“柳记”招牌的粮铺敞开着门,却连个问价的人影都没有。门板上“米五两一石”的木牌在风中摇晃,那数字像只贪婪的眼睛,死死盯着街角蜷缩的流民。有个穿粗布短打的汉子蹲在粮铺对面,怀里揣着个布包,时不时抬头望一眼粮铺,又低头摸了摸布包,指节捏得发白——李砚猜那里面多半是家里最后一点值钱的东西,却连半斗米都换不来。
“先生,您看那墙根。”孙六突然拽了拽李砚的衣袖,少年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李砚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粮铺斜对面的墙根下,堆着几捆枯黄的茅草,茅草旁蜷缩着三个孩子,最大的不过七八岁,最小的看起来才刚会走路。他们都裹着露出棉絮的破袄,互相依偎着取暖,最大的那个正用冻裂的手,把一块发黑的麦饼掰成小块,往两个小的嘴里塞。麦饼硬得像石头,孩子们嚼得满脸通红,却没人敢掉一滴眼泪。
“柳大户的粮铺?”李砚的声音冷得像冰,他认出那粮铺门楣上的描金“柳”字,和城门处那家一模一样。
“不止呢。”马五不知何时跟了上来,他刚安排好城门的守卫,此刻喘着粗气,往地上啐了口带血的唾沫,“俺刚才问了个扫街的老汉,说青州城里八成的粮铺都姓柳,剩下两成要么是太守的亲戚开的,要么就被柳大户逼得关了门。”他指了指街尾那座最高的宅院,“那就是柳府,比太守府还气派,听说光粮仓就占了半条街。”
李砚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那宅院确实扎眼——朱漆大门上镶着铜兽环,门两侧立着两尊石狮子,屋檐下挂着红灯笼,明明是寒冬腊月,却透着股说不出的奢靡。更刺眼的是,柳府院墙后露出的几座圆顶,不用问也知道是粮仓,那规模比靖安王府的西仓还要大上一圈。
“有意思。”李砚扯了扯嘴角,露出抹冷峭的笑,“城外流民快饿死,城里粮仓堆成山,咱们这位太守,倒是‘治’得一手好州。”
说话间,已经到了太守府门前。比起柳府的气派,太守府显得有些寒酸——青灰色的院墙,普通的木门,门口只站着两个老卒,手里的长矛锈迹斑斑,见有人来,也只是抬了抬眼皮,连站直身子的力气都像是没有。
“站住,干什么的?”一个老卒有气无力地问,他的胡子上结着霜,说话时牙齿直打颤。
“靖安王府征粮官,李砚。”李砚亮出令牌,“求见太守大人。”
老卒眯着眼看了看令牌,又看了看李砚身后的孙六和马五,咂了咂嘴:“太守大人病着呢,不见客。”
“病了?”李砚挑眉,“什么病?病得连王爷的差事都顾不上了?”
“谁说顾不上了!”一个尖细的声音从门后传来,随着声音,一个穿着锦缎长衫的管家模样的人走了出来。他约莫五十多岁,脸刮得油光水滑,手里把玩着一串玉珠,看李砚的眼神带着三分轻蔑,七分不耐,“我们家大人偶感风寒,卧床不起,实在不便见客。李大人有什么事,跟我说也是一样。”
“哦?你能做主?”李砚上下打量着他,这人的穿着比门口的老卒体面十倍,手指上还戴着个玉扳指,一看就不是普通管家。
“在下是太守府的总管家,姓胡。”胡管家挺了挺肚子,仿佛这身份有多了不起,“大人说了,府库空虚,实在没粮可征,还请李大人回禀王爷,容青州缓些时日。”
“府库空虚?”马五在旁边忍不住了,他指着街尾柳府的方向,“那柳大户家的粮仓都堆到房梁了,你们看不见?”
胡管家的脸色沉了沉:“马壮士慎言!柳大户是青州的乡绅,人家的粮食是自己家的,府库是官府的,岂能混为一谈?再说了,去年蝗灾,柳大户捐了不少粮,现在存点粮备荒,有何不妥?”
“备荒?”李砚笑了,笑声里满是嘲讽,“备荒备到看着流民饿死在街头?备荒备到粮价涨了十倍?胡管家,你这话说出去,怕是连门口的老卒都不信吧?”
老卒在旁边偷偷点了点头,被胡管家狠狠瞪了一眼,立刻低下头不敢再动。
胡管家的脸一阵红一阵白,他没想到这个征粮官如此难缠,强压着怒火说:“李大人,话不是这么说的。官府有官府的难处,百姓有百姓的活法,您要是不信,我可以带您去府库看看,确实是空的。”
“不必了。”李砚摆摆手,他要的不是看空府库,而是见到太守本人。一个能任由粮商囤积居奇、漠视百姓死活的太守,绝不可能只是“偶感风寒”那么简单,“我只问一句,太守大人什么时候能见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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