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思阁的木门被推开时,晨霜在门槛上结了层薄冰,李砚踩着冰碴子往外走,棉鞋底的芦花在雪地上拖出浅痕。赵瑾候在廊下,手里捧着件新做的狐裘,见他出来,慌忙迎上去:“先生,父王说这料子是凉国使者送的,防潮。”
狐裘的毛蹭在脸上,带着淡淡的松脂香。李砚想起三天前在西谷大牢,瘸腿老汉用拐杖在泥地上写“自由”两个字,指节冻得发紫,却一笔一划格外用力。那时他还蹲在屏风后,听靖安王在书房里把《青川河和平协议》拍在案上,檀香灰簌簌落在周主事的官帽上。
“周主事今早又去王府了。”赵瑾的声音打断他的思绪,指尖在狐裘领口捏了捏——那里藏着张字条,是刘大人刚送来的,上面写着“周主事在朝堂上弹劾先生‘私通炎国’”。他往书房的方向瞥了眼,窗纸上映着靖安王踱步的影子,“父王让您过去,说是……要论功行赏。”
李砚把狐裘裹紧了些,袖袋里的《非战策》抄本硌着肋骨。昨夜陈默来报,说流民窝棚里已经有人开始编草鞋,准备开春去炎国边境做买卖,穿蓝布衫的妇人还把孩子的虎头鞋绣上了“和平”二字。这些事,周主事自然不会告诉靖安王。
走进书房时,周主事正背对着门,手里举着本账册唾沫横飞:“王爷,李砚与炎国使者密谈三次,谁知道那协议里藏了多少猫腻?依臣看,不仅不能解除软禁,还得把他关进西谷大牢……”
“周大人怕是忘了,”李砚的声音撞在梁柱上,带着回音,“协议条款是您亲手核对过的,每页都盖了王府的朱印。”他往案前走了两步,靴底在青砖上蹭出轻响,“何况,若不是炎国送来的五百斤精铁,军械坊的长矛怕是赶不及在春耕前入库。”
靖安王从鼻孔里哼了声,指节叩着案上的协议。炭火盆里的银炭噼啪爆开,火星溅在周主事的袍角,他慌忙往后躲,官帽上的翎子晃得像根鸡毛掸子:“可他私组联盟,煽动流民,这要是传出去,岂不是让六国笑我靖安无王法?”
“联盟?”李砚弯腰拿起协议,指尖在“边境互市”四个字上顿了顿,“周大人是说那些帮着修补城墙的流民?还是说老赵带的那队禁军?他们不过是想让家人能吃饱饭,这也犯法?”他忽然提高声音,“上个月青川河溃堤,是谁带着流民跳进冰水里堵缺口?是您周大人,还是那些被您称作‘乱党’的百姓?”
周主事的脸涨成了猪肝色,手指着李砚说不出话。赵瑾适时上前,把件棉袍搭在靖安王椅背上——那是陈默连夜赶制的,里子绣着暗纹,是联盟的麦穗标记。“父王,”他声音放软,“李先生毕竟促成了和平协议,若是还关着他,炎国那边怕是会起疑心。”
靖安王摸着棉袍的针脚,忽然笑了,眼角的皱纹堆成沟壑:“李砚啊,你想要什么赏赐?”
李砚望着窗外的雪,雪光反射在他眼里,亮得像块冰:“臣不敢要赏赐,只求能去流民窝棚看看。那些参与堵缺口的百姓,好多还冻着脚。”他顿了顿,补充道,“另外,想在静思阁开个学堂,教孩子们认字。”
“学堂?”靖安王挑眉,“你倒清闲。”
“不是清闲。”李砚从袖袋里掏出张纸,上面是陈老抄的典籍片段,“上古人族能存续,靠的不是刀枪,是认字的百姓。他们懂了道理,才知道为什么要守和平。”他把纸放在协议旁,“就像这协议,若是百姓都看不懂,签字画押又有什么用?”
周主事还想反驳,被靖安王一个眼神钉在原地。老王爷站起身,棉袍扫过炭火盆,带起阵热风:“准了。但你记住,踏出王府半步,就得让赵瑾跟着。”他指了指周主事,“你也跟着,看看他到底在搞什么名堂。”
走出王府大门时,雪已经停了。李砚回头望,静思阁的窗棂在阳光下闪着光,像块被擦亮的铜镜。赵瑾在他耳边低语:“陈默说,凉国使者想偷偷见您,就在城西的破庙里。”
街角的老槐树下,瘸腿老汉拄着拐杖站在雪地里,见李砚过来,忙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里面是双布鞋,鞋底纳着密密麻麻的针脚,鞋面上绣着朵歪歪扭扭的菊花——是张丞相的小儿子在凉国托人捎来的。“他说,”老汉声音发颤,“等和平了,就回来给先生做徒弟。”
李砚把布鞋揣进怀里,掌心贴着布料的温度,忽然想起昨夜陈老说的话:“自由不是说走就能走,是走在路上,知道要往哪儿去。”他抬头看,流民窝棚的方向飘起炊烟,混着孩子们的笑闹声,在雪天上空散成片暖云。
周主事跟在后面,鼻孔里呼哧呼哧喘着气,像头被牵住的老黄牛。李砚忽然停下脚步,转身问他:“周大人见过青川河的冰吗?看着硬,底下全是活水。就像这和平,看着是张纸,底下全是百姓的盼头。”
周主事别过脸,踢着脚下的雪嘟囔:“油嘴滑舌。”可李砚看见,他藏在袖袋里的手,正攥着块从流民窝棚捡的麦饼,饼上的牙印还新鲜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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