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秋的暴雨连下了七天,青岗镇的天像是被人捅破了个窟窿,铅灰色的云团压得极低,把整个镇子裹在一片湿冷的雾气里。镇外那条穿镇而过的浊河,是青岗人祖祖辈辈赖以生存的水脉,往日里虽说是灰黄色,可河水流淌时带着“哗啦啦”的活气,岸边的芦苇荡里总能听见水鸟扑棱翅膀的声响。可这七天暴雨过后,河变了,变得像一头蛰伏的凶兽,连流动的声音都沉了下去,河面泛着浓稠的红,像是有人把十里八乡的生血全倒进了河里,连河面上飘着的枯树叶都裹着层暗红的血痂,沉得极慢,在水面上打着旋儿,像一个个凝固的血泡。
镇口的老槐树下,几个裹着蓑衣的老人蹲在那儿,手里的旱烟袋半天没点着,烟丝被雨丝打湿,凑在嘴边吸了半天,只冒出点呛人的火星。“这河……怕是要出事。”最年长的赵老汉磕了磕烟袋锅,声音里带着颤,他的眼睛盯着河的方向,浑浊的瞳孔里映着那片刺目的红,“民国二十三年那回,也是这样的暴雨,也是这样的血河,后来……后来镇上丢了七个人。”
这话一出口,旁边几个人都不说话了,只有雨丝打在蓑衣上的“沙沙”声。青岗镇的人都知道,这河底下压着个“血衣鬼”。民国时,镇上有个姓苏的女子,长得极美,嫁给了河对岸的货郎,可货郎跑船时翻了船,连尸体都没捞上来。苏女子天天到河边等,后来不知怎的,被镇上的几个地痞欺负了,她穿着刚浆洗好的红棉袄,一步步走进了河里,听说那天河水也是这样红,红得能看见她飘在水面上的头发。从那以后,每年暴雨涨水时,这河就会变颜色,总会有人莫名其妙地失踪,岸边只留下点沾着血泥的衣物,老一辈的人都说,是苏女子的魂变成了鬼,在河里索命。
前几天,王屠户家的小子狗蛋,才十二岁,趁着雨小的时候去河边捡木柴——暴雨冲倒了不少树,河边堆着些断枝,狗蛋想着捡点回去给娘烧火。可这一去,就没了踪影。王屠户拿着杀猪刀在河边找了整整两天,喊哑了嗓子,只在岸边的泥地里找到了一只狗蛋常穿的蓝布鞋,鞋尖沾着血泥,鞋底还卡着半片芦苇叶,像是被什么东西扯着拖进河里时留下的。王屠户坐在河边哭,眼泪混着雨水往下淌,杀猪时从不眨眼的汉子,此刻连刀都握不住,“狗蛋,狗蛋啊……”那哭声听得人心里发紧,镇子里的人都提着心,没人敢再靠近河边。
只有李刀客,还敢往河边去。
李刀客不是青岗镇土生土长的人,十年前跟着他爹来的镇上。他爹原是走南闯北的刀客,靠着一把斩马刀替人护镖,后来年纪大了,就带着他在青岗镇落了脚,开了个小小的铁匠铺,平日里打打农具,偶尔也替人修修刀具。三年前,他爹得了场急病,临死前把他叫到跟前,手里攥着那柄斩马刀,刀鞘上缠着的红绳都褪了色,“青岗镇的刀客,代代都要守着这河……这刀里藏着镇鬼的血气,要是连鬼都斩不了,这刀就成了废铁……”他爹说话时,呼吸都带着颤,“记住,要是河变了颜色,要是鬼出来了,你不能退,你得用这刀,斩了它。”
李刀客那时候才二十岁,看着他爹闭上眼睛,手里的刀沉得像块铁。他爹走后,铁匠铺就关了门,李刀客靠着替人劈柴、帮镇上的货船卸货过活,平日里话不多,总是背着那柄斩马刀,刀鞘上的红绳被他重新换了条新的,红得亮眼。镇上的人都觉得他怪,好好的活不干,天天背着把大刀晃悠,可也没人敢惹他——去年有个外乡来的痞子,在酒馆里调戏老板娘,李刀客只说了句“住手”,痞子不服气,抄起酒壶就砸过来,李刀客抬手一挡,手里的斩马刀还没出鞘,只凭刀鞘就把痞子的胳膊打折了,从那以后,没人再敢招惹他。
这天下午,雨总算小了些,变成了细密的雨丝,风却更冷了,刮在脸上像小刀子。李刀客背着刀,走到了镇口的酒馆。酒馆老板姓周,是个矮胖的汉子,平日里和李刀客还算熟络,见他进来,赶紧迎了上去,压低了声音:“刀客,你咋还敢往外跑?王屠户家的事你也知道,那鬼……怕是又出来了。”
周老板说着,给李刀客倒了杯热酒,酒液是琥珀色的,冒着热气。酒馆里没什么客人,只有两个客人缩在角落里,低声说着话,眼睛时不时往窗外瞟,生怕看见什么不该看的。李刀客接过酒杯,没喝,只是盯着杯里的酒液,酒面上映着他的脸,算不上英俊,眉眼间带着股冷劲,额前的碎发被雨打湿,贴在皮肤上。
“我要去河边。”李刀客突然说。
周老板手里的酒壶“哐当”一声撞在桌子上,酒洒了出来,“你疯了?!”他赶紧捂住嘴,左右看了看,声音压得更低,“去年张道士你还记得不?就是那个说自己能捉鬼的,带着一箱子符,还拿着桃木剑,非要去河边捉鬼,结果呢?连符都没贴出去,人就没影了!第二天,有人在下游看见他的桃木剑,剑身上缠着头发,是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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