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阿婆下葬第七天,天刚蒙蒙亮,铅灰色的云层就压得特别低,像是把整个青瓦村都罩在一口潮湿的大锅里。村口老皂角树的叶子蔫头耷脑的,沾着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灰黄色,风一吹,竟没半点声响,连平日里爱叽叽喳喳的麻雀,都躲在巢里不肯露头。
阿强蹲在灵堂的门槛上,手里攥着一沓黄纸,指尖被纸边磨得发涩。灵堂是临时搭的,塑料布在风里微微晃着,把“奠”字衬得忽明忽暗。火盆里的纸灰已经堆了半尺高,他刚把新的黄纸丢进去,火苗“腾”地窜起来,却没往常的暖意,反倒带着股阴恻恻的凉,往骨头缝里钻。
“阿婆,路远,多带点钱。”阿强声音哑得厉害,这七天他没睡过一个囫囵觉,眼下的乌青重得像涂了墨。正对着火盆发呆时,火舌突然猛地一缩,紧接着“啪”的一声轻响,一个巴掌大的纸人从火盆里蹦了出来,落在他脚边。
阿强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脚。那纸人做得精细得吓人,白纸糊的脸薄得能看见下面的竹篾骨架,红纸剪的嘴唇弯成个诡异的弧度,像是在笑。最渗人的是眼眶,没画眼珠,反倒嵌着两颗黑纽扣,打磨得发亮,正死死“盯”着他的方向。纸人身上还穿着迷你的蓝布衫,针脚细密,竟和阿婆生前常穿的那件一模一样。
“这是啥玩意儿?”阿强皱着眉,伸手就想把纸人拨到一边。他长这么大,只见过葬礼上烧的金童玉女,从没见过这样的纸人,尤其是那两颗纽扣眼睛,看得他心里发毛。
“别碰!”一声急促的喝止从身后传来,带着几分颤音。阿强的手顿在半空,回头看见堂叔公拄着拐杖,跌跌撞撞地跑过来。老人穿着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褂,头发乱蓬蓬的,脸色比灵堂里的白幡还要白,拐杖头在青石板上敲出“笃笃”的响,像是在敲人心尖。
堂叔公一把推开阿强的手,蹲下身盯着纸人,手指抖得厉害,连烟袋锅子都差点掉在地上:“这是换命纸人!你阿婆下葬时,谁让埋的这个?”
“换命纸人?”阿强懵了,他只记得阿婆出事后,是堂叔公帮着操办的葬礼,坟里埋了啥,他根本没仔细问,“叔公,这到底是啥东西?”
堂叔公叹了口气,坐在灵堂的门槛上,烟袋锅子“吧嗒吧嗒”抽了半天,才缓缓开口:“老辈传下来的规矩,横死的人怨气重,下葬时埋个纸人,是想让纸人替他受阴间的罪。可要是这纸人自己从坟里跑出来,还找到活人跟前,那就不是替罪了,是要找活人换命——把活人的阳寿抢过来,它好借着活人的气,留在阳间。”
阿强的心“咯噔”一下,后背瞬间冒了层冷汗。他突然想起阿婆出事那天的情景,那天是镇上的大集,阿婆一大早揣着攒了半个月的鸡蛋,说要去给孙子小远求个平安符。小远才五岁,前阵子总咳嗽,阿婆心疼得不行,逢人就说要去镇上的观音庙求个符,保小远平平安安。
可谁能想到,阿婆刚走到村口的马路,就被一辆失控的大货车撞了。他赶到时,阿婆躺在地上,怀里还紧紧抱着那个用红布包着的平安符,鲜血浸透了红布,把符纸染得通红。医生说,阿婆走的时候,眼睛都没闭上,像是还有啥心事没了。
“你阿婆是横死的,心里记挂着小远,这怨气就更重了。”堂叔公把烟袋锅子在鞋底磕了磕,声音压得很低,“这纸人找到你,怕是因为你是阿婆最亲的人,你的阳寿,它最容易抢。”
阿强听得浑身发冷,他低头看了看脚边的纸人,那两颗黑纽扣眼睛像是更亮了,嘴角的笑容也像是咧得更大了。他赶紧起身,找了根棍子,想把纸人挑远些,可棍子刚碰到纸人的衣角,就感觉像是碰到了冰,一股寒气顺着棍子传到手上,冻得他手指发麻。
“别乱动!”堂叔公又喝住他,“这纸人已经认了你,你现在动它,只会让它更记恨你。先把它用红布包起来,放在灵堂的供桌底下,别让它见着光,我再想想办法。”
阿强不敢怠慢,赶紧找了块红布,小心翼翼地把纸人包起来。包的时候,他总感觉纸人在动,像是有东西在红布里面挣扎,隔着布都能感觉到那两颗纽扣眼睛的注视,看得他头皮发麻。他把包好的纸人塞进供桌底下,又在供桌上摆了碗刚煮好的米粥,心里默念着:“阿婆,您别害我,我还得照顾小远呢。”
可他不知道,这只是开始。
当天晚上,阿强回到家时,天已经黑透了。家里冷冷清清的,小远被他送到了邻村的姐姐家,他怕小远看到灵堂的样子害怕。他简单煮了碗面条,刚吃了两口,就听见卧室里传来细碎的脚步声。
“谁?”阿强猛地站起来,手里攥着筷子,心跳得飞快。家里就他一个人,门窗都关得好好的,怎么会有脚步声?
他蹑手蹑脚地走到卧室门口,轻轻推开门。卧室里没开灯,月光从窗户缝里钻进来,在地上洒了道惨白的光。衣柜门紧闭着,床底下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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