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门在身后沉重合拢,隔绝了最后一丝外界的天光与气息。冰冷、压抑、混合着古老香料与权力铁锈味的空气包裹上来。林辞被反剪双臂,由两名孔武有力的甲士押解着,行走在幽深得仿佛没有尽头的宫道之中。身旁,贞人巳面如死灰,脚步虚浮,若非有甲士架着,几乎要瘫软在地。而石匠癸则被另外两名甲士用简易担架抬着,气息愈发微弱。
宫墙之高,超乎想象,投下的阴影将宫道完全笼罩。两侧是单调重复的夯土墙壁,偶尔可见紧闭的朱漆宫门,门上狰狞的铺首衔环在壁灯摇曳的火光下如同活物。脚步声在封闭的空间里回荡,显得格外清晰而孤独。
押送他们的将领沉默前行,甲胄叶片随着步伐发出规律而冰冷的碰撞声。沿途遇到的宫人、侍女皆垂首躬身,屏息静气,不敢多看一眼。整个王宫像一头沉睡的巨兽,内部却涌动着令人不安的暗流。
不知走了多久,穿过数重宫门,一行人来到一处相对独立的宫苑前。苑门匾额上书两个古朴大字——“考工”。这里并非直接面见大王的正殿,而是掌管百工技艺的司徒属衙。
将领与守门卫士低声交涉几句,卫士肃然放行。
苑内比外面稍显“活络”,隐约能听到远处工坊传来的敲打声,空气中弥漫着木材、金属和皮革的味道。但他们并未前往工坊区,而是被带入一间守卫森严的侧殿。
殿内陈设简单,灯火通明。上首端坐着一位身着深色官袍、面容清癯、目光锐利如鹰隼的老者,正是掌管工程制造的司徒。他两侧肃立着数名文吏和护卫,气氛凝重。
“跪下!”押送将领喝道。
林辞没有反抗,依言跪下,但脊背挺得笔直。巳则如同烂泥般瘫倒在地。癸被放在一旁,无人理会。
司徒的目光如同实质,缓缓扫过三人,最终落在林辞身上:“尔乃何人?夜闯宫禁,口出狂言,所谓‘社稷存亡之秘’,何在?”他的声音平稳,却带着久居上位的威压。
林辞抬头,毫无畏惧地迎上司徒的目光:“在下林辞,乃一介游士。敢问司徒,近日宫中,大王圣体可还安泰?呈送御前的甲骨卜辞,可还一如往昔?”
司徒眼眸深处闪过一丝极细微的波动,但面上不动声色:“大王之事,岂是尔等可妄议?甲骨乃通神之物,贞人所掌,自有法度。”
“法度?”林辞冷笑,猛地指向瘫软的巳,“敢问司徒,若贞人自身已为邪祟所控,其所掌‘法度’,是通神,还是通魔?”
巳浑身一颤,将头埋得更低。
司徒眉头微蹙,看向巳:“贞人巳,你作何解释?”
巳嘴唇哆嗦,却发不出完整音节,只是惊恐地看向林辞,又畏惧地瞥向上首的司徒。
林辞不等他开口,继续道:“司徒可曾察觉,近来临摹存档的甲骨刻辞,与前代相比,笔意渐失古拙,兆纹偶现诡谲?可曾听闻,宫中西侧废弃卜宅,夜有异光,贞人行踪诡秘?”
司徒沉默片刻,挥了挥手,屏退了左右文吏与大部分护卫,只留下两名心腹。殿内气氛更加凝滞。
“你都知道些什么?”司徒的声音低沉了几分。
“我知道有人正在系统性地篡改甲骨,扭曲历史,蒙蔽大王!”林辞语速加快,“我知道那邪祟之力已侵入宫闱,甚至可能影响了大王的心智!我身边这位石匠癸,便是因窥见墓室墙壁‘流血’,雕刻兽纹‘活化’而被迫害至疯!贞人巳,便是被操控执行篡改的傀儡之一!而幕后黑手,身居高位,手握重器,其目的,便是要让我大商历史偏离正轨,根基动摇!”
他每说一句,司徒的脸色便凝重一分,而巳的身体就颤抖得更加厉害。
“证据?”司徒吐出两个字,目光如刀。
林辞深吸一口气,从怀中(甲士并未仔细搜身)取出那几片一路拼死保护、边缘沾染了泥土和暗红污迹的甲骨,双手呈上:“此乃未被完全篡改的甲骨正本,其上刻有‘征伐土方’、‘祭祀妇好’之真实记录!请司徒对比近日存档,一看便知!”
一名护卫上前,接过甲骨,恭敬递给司徒。
司徒拿起一片,就着灯火仔细端详。他的手指拂过那些古老的刻痕,眉头越皱越紧。作为掌管百工的官员,他对甲骨文书并不陌生。片刻后,他放下那片甲骨,又拿起另一片,脸色已然变得极其难看。
“笔力……神韵……确有不同。”他喃喃道,猛地看向巳,“巳!你还有何话说?!”
“我……我……”巳涕泪横流,猛地磕头,“司徒明鉴!小人……小人是被逼的!是……是大贞人!是大贞人命我等在废弃卜宅,用……用那邪火重刻甲骨!小人若有不从,家小性命不保啊!”他终于崩溃,将所知内情和盘托出,指向了贞人集团的首脑——大贞人!
殿内一片死寂。大贞人地位尊崇,掌管神权与历史记录,若他真是幕后黑手之一,其危害难以估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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