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灯的光晕在傅水恒团长脸上投下跳动的阴影,他面前摊开的那张缴获的日军地图上,代表独立团兵力的蓝色箭头已被一道道粗壮的红色包围圈切割得支离破碎。
“都说说吧,”他的手指重重戳在标注着“赵家岭”的位置,那里是独立团兵工厂和野战医院的所在地,也是此次扫荡中损失最惨重的地方之一。
“咱们独立团,差点就让人家包了饺子,一口吞了!”
窑洞里一片死寂,只听得见灯芯燃烧时细微的噼啪声,以及窗外呼啸而过的、带着寒意的夜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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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意随着夜色,一丝丝渗进这间充当临时团部的大窑洞。洞壁是粗糙的黄土,挂着几串干辣椒和玉米棒子,角落里堆放着一些刚刚收缴上来、亟待修理的破损枪支。空气里弥漫着烟草、汗水和土腥气混合的沉闷味道。
窑洞中央,用门板临时搭成的长条桌旁,坐满了独立团营以上干部。傅水恒团长坐在主位,破旧的军帽放在手边,露出剃得发青的头皮,他眉头紧锁,深陷的眼窝里目光沉郁,像两潭积淤的深水。傅必元政委坐在他左侧,眼镜片后的眼睛同样布满血丝,他面前摊开一个笔记本,手里捏着一支秃了尖的铅笔。陈世根参谋长坐在右侧,面前则铺着那张至关重要的军事地图。
桌子四周,是一张张熟悉却又带着劫后余生疲惫与痛楚的面孔。一营长老韩,左臂还用绷带吊在胸前,脸上新添的一道疤痕从眉骨划到嘴角,让他原本就凶悍的面相更添几分狰狞;二营长牺牲了,接替的副营长是个叫赵大刚的年轻汉子,此刻紧抿着嘴唇,眼神里还带着失去老上级的悲愤和初次参加这种高层会议的不安;三营长是个老红军,诨号“铁砧”,此刻正闷头抽着旱烟,烟雾缭绕着他那张如同风干橘皮般布满皱纹的脸;侦察连长、炮兵连长(虽然现在只剩两门迫击炮)、各连的指导员……几乎每个人身上都带着伤,军装破损,面容憔悴,但眼神却都像淬过火的刀子,在昏暗的油灯光下闪烁着不肯屈服的光。
气氛凝重得几乎能拧出水来。
傅水恒没有立刻说话,他只是用那双带着血丝的眼睛,缓缓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他的目光像带着重量,压得人有些喘不过气。最终,他的视线落回到面前的地图上,手指在那代表赵家岭的等高线圆圈上重重一敲,发出“笃”的一声闷响。
“开会。”他终于开口,声音嘶哑,像砂纸磨过生铁,“没别的屁话,就一件事——总结这次反扫荡的教训!”
他抬起头,目光陡然变得锐利如鹰隼,声音也提高了几分,带着一股压抑不住的痛切和怒火:“都他娘的给老子抬起头,好好看看!看看这张地图!看看咱们独立团,一千多号人马,轰轰烈烈的一个主力团,是怎么被打得只剩下眼前这点家当的!是怎么被小鬼子像赶鸭子一样,撵得鸡飞狗跳,差点就让人家包了饺子,一口吞了的!”
他猛地一拍桌子,震得油灯的火苗剧烈摇晃,墙上的人影也跟着疯狂舞动。
“疼不疼?!老子问你们,心口疼不疼?!老子他娘的疼!疼得睡不着觉!”傅水恒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多少好兄弟,就这么没了!赵家岭的兵工厂,咱们攒了多久的家底,一把火,没了!野战医院,那么多伤员和医生……老子的心,在滴血!”
窑洞里落针可闻,只有粗重的呼吸声和傅水恒那饱含痛苦与愤怒的话语在回荡。每个干部的脸上都肌肉紧绷,有的低下头,死死攥紧了拳头,有的则红着眼睛,死死盯着地图上那些熟悉的地名,仿佛能看到战友倒下的身影。
“疼,就对了!”傅水恒死死盯着众人,“疼,才能记住这个教训!才能知道咱们哪里做错了,哪里不如鬼子!今天这个会,不是来听你们表功的,也不是来哭鼻子的!是来刮骨疗毒的!都给我把脸皮揣裤腰带上,有什么说什么,捅破天了,有我傅水恒顶着!”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情绪,目光转向陈世根:“参谋长,你把整体情况,还有咱们初步梳理的一些问题,先跟大家交个底。”
“是,团长。”陈世根站起身,走到地图前。他的身形依旧挺拔,但眉宇间凝聚着化不开的凝重。他拿起一根细细的炭条,开始在地图上勾勒、标注。
“同志们,”陈世根的声音平静而清晰,带着一种冷静的分析力量,与傅水恒的激昂形成了互补,“团长说得对,我们是来总结教训的。只有看清了伤口在哪里,有多深,才能对症下药,避免下一次流更多的血。”
他用炭条在地图上画了一个大圈:“这是日军此次‘铁壁合围’的大致范围。相比以往的分进合击,鬼子这次战术有明显变化。”他点了几个关键节点,“大家看,他们投入的兵力更多,动作更迅猛,不再追求单纯的击溃,而是意图彻底歼灭我军主力。他们采用了‘梳篦战术’,层层推进,控制交通要道和制高点,压缩我们的机动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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