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参谋长,快把伤员抬进来!”
村口的老槐树下,李老栓压着嗓子喊道,那双布满老茧的手已经掀开了地窖的木板。
黑暗中,七八双眼睛正静静注视着这一切。
这是比枪林弹雨更残酷的考验——信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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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意彻骨的细雨从铅灰色天幕中无声洒落,浸润着鲁中南山区这片饱经战火蹂躏的土地。硝烟虽暂时散去,空气中却依旧弥漫着焦土与血腥混合的沉闷气息。队伍在泥泞中沉默前行,每一步都异常艰难。
陈参谋长走在担架队旁,布满血丝的眼睛深陷在眼窝里,军帽的帽檐被雨水打湿,沉甸甸地压在他的眉骨上。他身上的灰布军装早已被泥水、血渍和汗水浸透,紧紧贴着消瘦的躯体,每一下呼吸都带着胸腔深处压抑的嘶哑。他手中那根临时充作拐杖的木棍,深深插入泥泞,支撑着他几乎要透支的身体,也支撑着他肩头那座名为“责任”的沉重大山。
他的目光扫过担架上那一张张年轻却毫无血色的面孔。有的伤员因为剧烈的痛楚而紧咬着牙关,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有的则因失血过多而陷入昏迷,仅有胸膛微弱的起伏证明着生命的顽强。每一次颠簸,都可能牵动他们身上的伤口,引来一声压抑不住的闷哼。这声音比任何枪炮的呼啸都更尖锐地刺穿着陈参谋长的心。
“稳住……再稳一点……”他的声音干涩沙哑,像破旧的风箱,不断地重复着这几个字,既是对抬担架的战士们说,也是在对自己下着命令。
这支队伍,是他麾下独立团仅存的血脉,是历经日军残酷扫荡后,从血肉磨坊中拼杀出来的骨干。他们刚刚突破了一道严密的封锁线,甩掉了身后如同跗骨之蛆的追兵,此刻正按照地下交通员冒死送出的情报,向着预定的隐蔽区域——小王庄转移。
那里,在地图上只是一个不起眼的小点,但在陈参谋长心中,却是黑暗中唯一可能提供庇护的孤岛。他不敢去想,如果小王庄也已被敌人渗透或控制,这支疲惫不堪、伤痕累累的队伍,将如何面对下一场战斗。他只能将所有的希望,寄托在那片土地上的人民,寄托在那看不见、摸不着,却无数次在绝境中拯救过他们的——“民心”。
“参谋长,前面就是小王庄地界了。”警卫员小吴压低声音报告,年轻的脸上混杂着疲惫和一丝抵达目的地的微光。
陈参谋长抬起沉重的眼皮,望向雨幕中那片模糊的村落轮廓。没有想象中的鸡犬相闻,也没有炊烟袅袅,整个庄子死一般寂静,仿佛一座空村。这种寂静,在敌后意味着未知的危险。他的心猛地一沉,右手不自觉地按在了腰间的枪套上。队伍立刻停了下来,所有战士都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武器,警惕地注视着前方。
就在这片令人窒息的寂静中,村口那棵巨大的老槐树后面,一个身影如同鬼魅般闪了出来。那是一个老汉,佝偻着背,披着破旧的蓑衣,头上戴着一顶遮雨的斗笠,看不清面容。
“什么人?!”小吴一个箭步挡在陈参谋长身前,枪口微微抬起,厉声喝问。
那老汉却没有丝毫惊慌,他抬起手,慢慢掀开了斗笠,露出一张布满深深皱纹、如同刀刻斧凿般的脸庞。他的眼睛不大,却透着一种历经沧桑的沉稳和锐利。他目光越过小吴,直接落在陈参谋长身上,嘴唇翕动,压得极低却又异常清晰的声音穿透雨幕:
“是独立团的同志吗?俺是小王庄的李老栓。”
陈参谋长心中一凛,这个名字,他在地下交通站传来的情报中看到过,是小王庄党组织绝对可靠的骨干。他推开小吴挡在前面的手臂,上前一步,沉声回应:“李老栓同志,我们是独立团一部,我是参谋长陈赓。”
李老栓浑浊的眼睛里瞬间闪过一丝光亮,像是黑夜里的火星。他没有多余的寒暄,快步上前,语气急促而果断:“快!鬼子刚过去没多久,保不齐啥时候杀个回马枪。伤员不能再淋雨了,跟俺来!”
他招了招手,转身便引着队伍向村里走去。他的步伐又快又轻,对村中的每一条小路、每一个角落都熟悉无比。队伍跟在他身后,穿过狭窄、泥泞的巷道,七拐八绕,最后在一处看起来极其普通的农家院落前停下。院墙是用黄土夯筑的,早已被雨水冲刷得斑驳陆离,院门歪斜,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
李老栓没有去推那扇院门,而是径直走到院墙角落,那里堆放着一些凌乱的柴火和杂物。他熟练地挪开几个看似随意放置的柴捆,露出了下面一块巨大的、与周围泥土颜色无异的木板。他抓住木板边缘的凹槽,用力一掀,一个黑黢黢的洞口赫然出现在众人眼前,一股带着泥土腥气的凉风从洞中涌出。
“快!把重伤的同志先抬进去!”李老栓侧身让开通道,语气不容置疑,“这里面是俺们早就挖好的地窖,宽敞,透气得用暗沟通着后山,一时半会儿鬼子发现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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