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挥部里,煤油灯在土墙角落摇曳,将人影拉得细长而扭曲。我站在那张早已被手指摩挲得发亮的军事地图前,目光死死锁住那几道如毒蛇般蜿蜒逼近的蓝色箭头——那是日军此番“铁壁合围”的进攻路线。几万敌军,配属飞机、坦克,正从三个方向压来,像一张越收越紧的巨网。空气里弥漫着烟草与泥土混合的气味,还有一种近乎凝滞的压抑。
“老陈,”司令员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沙哑,“主力必须在天亮前跳出包围圈,向山区转移。这是我们唯一能保存火种的机会。”他走到我身边,手指重重地点在地图上标注为“牵马岭”的位置,“但这里,必须有人守住。至少三天。”
三天。我心头一沉。在敌人如此强大的兵力和火力下,守一个关口三天,意味着什么,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清楚。那几乎是用血肉去填埋敌人的进攻齿轮,是用生命去换取那微乎其微的时间窗口。指挥部里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只有电台断断续续的滴滴声,像是敲在每个人心头的丧钟。
“我去。”
一个不高,却异常坚定的声音打破了寂静。所有人循声望去,只见傅水恒从角落的条凳上站起身。他个子不算魁梧,甚至有些清瘦,常年征战在他脸上刻下了风霜的痕迹,但那双眼睛,此刻却亮得灼人。他走到地图前,目光扫过牵马岭那崎岖的地形线,然后转向司令员和我。
“司令员,参谋长,我们团熟悉牵马岭一带的地形。由我们担任阻击任务,最合适。”他的语气平静,仿佛在陈述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事实,“请把断后的任务交给我们,我傅水恒,保证完成任务!哪怕打到最后一人,也绝不让鬼子轻易越过牵马岭!”
我看着他那张年轻却坚毅的脸庞,喉咙有些发紧。傅水恒,这个名字在部队里代表着勇猛与果决。他带的团,是出了名的能打硬仗、恶仗。但这一次,不同以往。这不是击溃战,而是牺牲战。目的不是胜利,是迟滞,是消耗,是用自己的牺牲换取主力的生机。
“水恒同志,”我深吸一口气,试图让声音保持平稳,“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日军此次扫荡,规模空前。初步估计,仅正面扑向牵马岭的,就有一个加强联队,配有山炮、迫击炮,还有空中支援。你们团,满打满算,不过一千多人枪,弹药也不充裕……”
“参谋长,我知道。”傅水恒打断了我,他的嘴角甚至牵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那笑容里带着决绝,“正因为难,才要我们去。主力是咱们根据地的根,根没了,就什么都没了。我们团,愿意做这颗砸不烂、啃不动的铁拳头,给鬼子来一下狠的,给主力争取时间!”
司令员沉默地看着他,眼神复杂,有赞许,有痛惜,更有一种沉重的托付。他拍了拍傅水恒的肩膀,力道很重:“好!傅水恒,我把这最重的担子交给你!记住,你的任务不是歼敌,是拖住他们!三天,至少三天!三天之后,允许你视情况自行决定突围或转移路线。”
“是!保证完成任务!”傅水恒挺直腰板,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任务既定,指挥部的气氛变得更加凝重而迅速。我立刻拉着傅水恒以及他的几个主要干部,围到地图前,进行最后的战术推演。
“牵马岭地势险要,山口狭窄,易守难攻。”我指着地图上的等高线,“但鬼子不是傻子,他们肯定会采取正面强攻与侧翼迂回相结合的战术。你们的核心是梯次配置,节节阻击。不能把兵力一次性堆在阵地上挨炮轰。”
“明白,参谋长。”傅水恒点头,他的眼神锐利,早已进入临战状态,“我计划将部队分成三个阻击梯队。一营在前沿无名高地构筑核心阵地,利用反斜面工事减少炮火伤亡;二营在牵马岭主峰及两侧山脊,形成交叉火力网;三营作为预备队,同时派出小股部队骚扰敌军侧翼和补给线。另外,我会把团里所有的掷弹筒和重机枪集中使用,形成几个火力支撑点。”
他的部署清晰而有条理,显示出一名优秀指挥员的素质。但我仍不放心。“水源和弹药是关键,”我补充道,“牵马岭上水源稀少,要提前储备。弹药方面,我会想办法,从师部储备里再给你们挤出一部分,特别是手榴弹和地雷,在阻击战中能发挥大作用。另外,注意防炮和防空,战士们的生命是最宝贵的,要尽可能在保存自己的前提下消耗敌人。”
“谢谢参谋长!”傅水恒重重点头,“我们团还有一些以前缴获的工兵锹,这次全带上了,会尽快加固工事。至于防空……只能靠疏散隐蔽和利用地形了。”
短暂的战术会议结束后,各部开始紧张地准备转移和阻击事宜。我走出指挥部,外面夜色深沉,星月无光。部队正在悄无声息地集结,脚步声、低语声、骡马的响鼻声混杂在一起,透着一股大战前的肃杀。
傅水恒的团集结在村口的打谷场上。战士们已经得到了任务,没有人喧哗,只是默默地检查着自己的武器弹药,步枪、刺刀、手榴弹,还有那些背着大刀的汉子,在月光下反复擦拭着刀锋。一种悲壮的气氛在空气中弥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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