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挥所里的空气,仿佛一夜之间被抽空,又被灌满了铅。昨日的欢庆余温尚未完全散尽,今日便被这从天而降的紧急电报冻成了冰碴。油灯的光晕在土墙上投下我们三人摇曳而沉重的影子,像三尊沉默的石像,被困在无形的压力之中。
总部的电报,就摊开在那张布满划痕和污渍的八仙桌上,几行电码翻译过来的文字,墨迹犹新,却带着刺骨的寒意。政委赵刚又拿起电报,凑近跳动的灯火,一字一顿地低声复述,仿佛要确认每一个字背后所蕴含的血腥意味:
“敌华北方面军最高指挥官易人。多田骏去职,新任司令官……冈村宁次。”
“冈村宁次……”团长傅水恒低沉地重复着这个名字,他手里那杆旱烟袋许久没有吸一口,烟锅里的火光已然黯淡,就像他此刻紧锁的眉头下,那双锐利眼眸中瞬间掠过的浓重阴云。他不再看电报,而是将目光投向挂在墙上的那幅巨大的、标注着敌我态势的华北地图,眼神仿佛要穿透图纸,看到那个新上任的、即将给我们带来无尽麻烦的对手。“果然是他……这家伙,可是个比多田骏难缠得多的老鬼子。”
我,陈世根,站在桌旁,手指无意识地捻着地图的一角,内心波澜骤起。作为参谋长,我对日军高级将领的履历和作战风格有过系统的研究。多田骏的“囚笼政策”固然狠毒,但其战术思维相对固化,强调依托点线,逐步压缩,我们尚能从中找到缝隙,予以痛击。而这个冈村宁次,则完全是另一个层级的对手。
“冈村宁次,”我深吸一口气,接过话头,声音在安静的指挥所里显得格外清晰,“此人长期在中国战场,从武汉会战到南昌会战,其指挥特点非常鲜明:极其重视情报,善于总结反思,战术灵活多变,尤其擅长‘治安战’和‘扫荡战’。他推崇‘三分军事,七分政治’,手段更为阴险毒辣。他在东北和华中地区推行‘集家并村’,制造‘无人区’,手段之残酷,罄竹难书。更重要的是,他上任伊始,绝不会萧规曹随,必然会拿出新的、更具破坏性的手段来树立威信,挽回百团大战后日军颓丧的士气。”
我走到地图前,拿起红蓝铅笔,在代表日军可能集结的区域重重划了几个圈。“总部通报,结合水恒同志之前侦察到的异常兵力调动、后勤物资汇集以及侦察模式改变……这一切碎片,现在似乎都被‘冈村宁次上任’这根线串起来了。这不是简单的报复性扫荡,这很可能是一场经过精心策划、规模空前的、带有冈村个人印记的‘新式’围攻。”
傅水恒猛地站起身,将烟袋锅在桌角用力磕了磕,烟灰簌簌落下。“管他什么狗屁宁次!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他想玩狠的,老子就陪他玩到底!”他的话语依旧带着惯有的豪横,但我能听出那豪横底下,一丝前所未有的凝重。他转向我,“老陈,总部电报里,除了通报换将,有没有更具体的情报?关于这个冈村宁次,他第一把火,准备怎么烧?烧向哪里?”
赵刚摇了摇头,将电报轻轻放回桌上:“总部目前掌握的情报也有限。只强调冈村此人极其危险,要求我们务必提高警惕,做好应对最困难局面的准备。并指示我们,要充分发挥主动性,加强情报搜集,特别是关于敌军新战术动向的情报。”
“看来,我们不能等,不能靠!”傅水恒大手一挥,斩钉截铁地说,“必须抢在鬼子前面动手!老陈,你的判断呢?”
我知道,关键时刻到了。作为参谋长,我的分析和建议,将直接影响团里的决策。我整理了一下思绪,语速加快:
“团长,政委,我的意见是,我们必须立刻从以下几个方面着手,未雨绸缪,积极应对:
第一, 情报先行,聚焦‘新动向’。傅水恒团长的侦察排必须立刻将侦察重点,从单纯的兵力调动,转向摸清冈村宁次可能推行的新战术、新政策。比如,他是否会改变‘囚笼政策’的形态?是否会采用更狡猾的分进合击战术?是否会强化特务活动,收买内线,策反动摇分子?是否会使用毒气或其他违禁武器?这些,都需要我们的侦察员像篦子一样,深入到敌占区的每一个角落,从细微处发现蛛丝马迹。
第二, 强化内部,巩固根基。冈村宁次擅长‘七分政治’,这意味着他必然会加强对我根据地的渗透、分化瓦解。我们必须立刻在全团、乃至整个根据地范围内,进行一次深入的形势教育和思想整顿。要让每一位干部战士,每一位乡亲父老,都清楚地认识到我们即将面对的是一个怎样狡猾和残忍的对手,克服因百团大战胜利可能产生的轻敌麻痹思想。同时,加强锄奸保卫工作,严密防范敌特破坏。
第三, 升级战备,灵活应变。我们的防御工事、兵力部署、物资储备方案,必须根据冈村可能采取的战术特点进行重新评估和调整。他若采取更猛烈的‘铁壁合围’,我们如何跳出外线,内线如何坚持?他若采取更细密的‘梳篦清剿’,我们的地道网、地雷阵如何与之周旋?他若实行更彻底的‘三光政策’,我们的群众如何疏散,物资如何隐蔽?这些,都需要我们参谋处尽快拿出多套应对预案,并组织部队进行针对性演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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