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接上回,刹那间,整个大厅内落针可闻。方才还喧嚣鼎沸的热烈气氛,仿佛被一盆来自冰河的冷水当头浇下,瞬间冻结。篝火燃烧的噼啪声、羊肉油脂滴落的滋滋声,此刻变得异常清晰,甚至有些刺耳。
空气中原本令人愉悦的酒肉香气,似乎也混杂进了更多不安的成分,那丝若有若无的血腥味,此刻在众人鼻尖变得鲜明起来,预示着即将到来的、更惨烈的杀戮。
马腾保持着半举着手的姿势,僵在那里,宽厚的手掌还保持着虚握酒碗的形状,指节却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酒液顺着他锦袍的纹路蜿蜒而下,浸湿了衣襟,留下深色的污渍,他却浑然不觉。
他那张因酒意和兴奋而红黑发亮的脸膛,此刻血色尽褪,变得如同厅外被风雨剥蚀的土墙,灰白中透着一股死气。虬髯戟张的威武之态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滑稽的惊愕,胡须末梢沾着的酒珠,此刻看来更像是冷汗。
他的虎目圆睁,瞳孔却在急剧收缩,仿佛要努力聚焦,看清探子口中那个难以置信的事实。简宇……主力……三十万……踏平西凉……这几个词像烧红的烙铁,一下下烫在他的心尖。
他原本只是想趁着天高马肥,出来捞一把,解决部众过冬的粮饷,最多不过是重演一次边境摩擦的旧戏码。在他的预想中,朝廷应该忙于应付东面的袁绍、南面的刘表等更大威胁,对他们这种边境骚扰,多半会采取默许甚至安抚的态度,最多派偏师驱赶一下。
他万万没想到,简宇竟然如此果决,不惜倾巢而出,亲自率领主力西征!这完全打乱了他的全盘计划,将他和他的军队置于极度危险的境地。
一股寒意从马腾的尾椎骨升起,瞬间窜遍全身,让他几乎要打个冷战。他仿佛已经看到,西凉铁骑在朝廷正规军漫山遍野的包围下,如同雪崩般溃散;看到自己好不容易经营起来的势力土崩瓦解;看到家乡凉州在战火中呻吟……
巨大的恐惧攫住了他,混合着计划被打乱的恼怒和一丝被轻视的屈辱。他猛地转过头,目光越过仍在滴酒的矮几,死死盯住坐在对面的韩遂,声音因为极度的震惊和焦急而显得有些嘶哑、变形,甚至带上了几分他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
“文……文约!你……你都听到了?!这……这如何是好?!简宇这厮……他……他怎敢尽起大军前来?!我等……我等不过是取些资财,他竟要拼个你死我活?!”
马腾的身体不自觉地前倾,双手撑在几案边缘,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仿佛要从韩遂那里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他此刻全然没了方才纵酒狂歌、睥睨自若的西凉豪雄形象,更像是一个突然被推上悬崖边的迷路者,急切地寻求同伴的指引。
他甚至下意识地环顾了一下四周那些同样目瞪口呆、酒意全消的将领和羌酋,从他们脸上看到了相似的惊慌,这让他心中的不安更加浓重。大厅内寂静无声,只有粗重的呼吸声此起彼伏,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韩遂身上。
与马腾的方寸大乱形成鲜明对比,韩遂在初闻噩耗的瞬间,虽然也是身形一震,端着酒碗的手微微一颤,碗中酒液晃出了些许,但他迅速低垂了眼睑,掩饰住了眸中一闪而过的惊骇。
他没有像马腾那样失态,而是缓缓地、不动声色地将酒碗放回几案,避免发出更大的声响。他的动作看似从容,但仔细观察,会发现他放下酒碗时,指尖微微有些发凉。
韩遂的心此刻也如同被重锤击中,瞬间沉了下去。但他素来以智谋深沉、心思缜密着称,性格比直爽急躁的马腾要阴柔冷静得多。惊骇过后,他的大脑立刻如同高速转动的陀螺,开始飞速分析局势,权衡利弊。
他知道,马腾的问话,不仅仅是在问他,更是在问在场的所有部将,问这支联军的未来命运。他必须给出一个能够稳定军心、至少是暂时稳住阵脚的回答。
只见韩遂抬起眼,他的眼神已经恢复了平日的灵动,虽然深处依旧凝重,但表面已看不出太多慌乱。他清瘦的面庞在跳跃的火光下显得有些明暗不定,三缕长须随着他微微吁出的一口浊气轻轻飘动。
他没有立刻回答马腾,而是先扫视了一圈帐内诸将,将众人或惊恐、或茫然、或跃跃欲试的神色尽收眼底,这才将目光重新定格在马腾那张写满焦急的脸上。
韩遂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刻意营造的冷静,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试图驱散那令人窒息的恐慌:“寿成兄,稍安勿躁。”
他先是安抚了马腾一句,然后语气沉稳地分析道,每一个字都仿佛经过仔细斟酌:“简宇倾力而来,确实出乎意料。此人年纪虽轻,行事却如此狠辣果决,不容小觑。” 他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也似乎在观察马腾的反应,“但是,寿成兄,越是此时,你我越不能自乱阵脚。”
他身体微微前倾,靠近马腾,声音压得更低了些,但却足以让靠近的几位核心将领听清,话语中带着不容置疑的严肃:“我军如今深入敌境,劫掠所得甚丰,儿郎们虽士气正旺,但亦生归心,军心其实浮动。若此时闻听简宇主力前来,我等二话不说,立刻拔营撤退,全军必然以为我等惧战,军心顷刻瓦解!”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