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坞的夜永远是潮的。
不是海风那种干冷,是带着柴油味、鱼血味、旧绳霉味、铁锈味混在一起的那种潮,像有人把一桶码头水往空气里泼,然后按住你的脸让你呼吸。
江坞舟市白天还能演点“水上文化体验”“宫氏文博水线巡游”“老航道保护样板”,晚上就别装了。
晚上是这座城真正的胃。
无编号小船挤在一起,半新的冷链车停着等走私货,灯全是码头钠灯那种陈年脏黄。橙光在雾里糊一层,落在脸上能把活人照成生病。
今晚十点四十五分。
顾星阑、林安雨、陈峰,到了。
车停在堤道边一排废集装箱后。发动机一熄,世界一下子只剩下水声和铁链轻轻碰撞的“哐……哐……”。
陈峰先下车,动作压着,眼神比白天更冷。他不是从前那个还停在“谁敢动我兄弟我冲第一个”的街口打法的陈峰了。
他现在已经稳进“胎藏二层”的路上了。
以前他们嘴里说“练气”“筑基”,那是他们从小听的、院子里那些半懂修行的老人讲的土叫法。练气就是能上手,筑基就是成型了、能扛了。
陈峰一直觉得自己是筑基初,硬打没问题。
最近这一段打下来、尤其是跟着顾星阑压住北崖,陈峰才慢慢反应过来,原来“筑基”只是普通人的说法,真有传承系统的地方,从“胎藏”才算开始进圈。
胎藏意味着什么?不是会不会打,是你体内开始有“内核”,开始能自己运转,开始不靠爆发硬顶。
他现在才刚刚贴到胎藏第二层的门槛,刚学会怎么把那口内息稳住,不让它乱冲心口。
而顾星阑——
顾星阑现在,是胎藏第六层。
这个差不是“一层两层”的差,是整个人站在你身边,你心跳都会不自觉往他那个节奏靠的差。你能感觉到他身上那股压场,就像你站在一个发电机旁边,那种低频震感会让你不自觉绷紧肌肉。
陈峰深吸一口黏湿的江坞夜气,压低声线:“顾哥,人没散。赵烈那辆皮卡在宫家的老舱门口还停着。”
他朝灯区抬了抬下巴。
远处一片钠灯照出来的脏黄圈里,一辆黑皮卡横着卡在卸货位侧边。车漆上有划痕,尾箱边沿还留着白天北崖那场对冲里溅上的暗红水痕,没擦干净。
车旁有人影站着,烟头一闪一闪。
“他旁边还有两个人,”陈峰继续,“一个是宫家的水口常驻,一个应该是外地手,看手腕老伤那段,像打出来的,靠码头吃饭那种。你猜他是不是要拉水路?”
“不是猜,是确定。”顾星阑说。
他声音不高,像在随口说今天吃饭吃什么那种平稳。但他眼神落在那辆皮卡上,落在那盏灯的角度上,落在码头堆箱子的位置上,落在宫家舱门留的那道缝上。
他在看局。
“北崖白天我把他按下去了,”他说,“这口气他不能憋。明天一早北崖夜线那群人就会问一句:‘赵家还罩不罩?’ 这句话要是传出去,他场子直接塌。”
陈峰挤了挤后槽牙,冷笑:“所以他得赶紧找补一口脸。”
“对。”顾星阑说,“他现在站在宫家舱门口,就是在告诉所有盯着的耳朵——‘我不只是在陆上混,我还有水口。我没跪,我有朋友。’让别人替他说他没跪。”
陈峰冷哼:“他想演给江坞、北崖、还有我们看。”
“嗯。”顾星阑点头,“而且他很可能押我会出现。”
“你认为他知道我们会来江坞?”陈峰皱眉。
“他不知道,”顾星阑平静说,“但他知道我不可能装看不见。北崖撕开口,赵家从陆线转水线,这一步是城市规矩在挪。我不看,就是我怂;我看了,他就有机会跟我当众碰。”
陈峰呼出一口气:“操。”
他不是害怕,是被这层恶心的心思恶心到了。
林安雨从车另一边落地。
她落脚的时候没有发出多余动静,整个人就像顺着码头夜风滑下来,站位正好卡在顾星阑右后一点的位置。是她习惯补位的位置,既可以第一时间压住他后肩那条气线,也不会妨碍他出手。
她今晚没穿所谓“医生外套”。她穿轻的防风外衣,里面是紧身的黑色内层。袖口卷到小臂,手臂线条不夸张,却明显是长期走针、行气、控力的那种干实线条。她手指白,指腹却有明显的薄茧,尤其是虎口到食指这一带。那是太渊医门常年走针的痕迹。
她是林家的。林家的医,从来不是“开处方讲话术那种医”。林家的医,是“我能救你的命,也能在三息内封住对方半边身体,让他痛觉当场断线”的那种医。
她抬头,看了一眼水面:“风从西南上岸,腥味新,不是退潮,是刚靠过船。”
“说明他不只是来吹牛,”顾星阑说,“他是真在给水路上人看,给宫家看。”
林安雨点一点:“还有给我们看。”
“还有给我们看,”他承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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