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驿,正堂。沉重的楠木大门无声合拢,隔绝了所有的声息。
巨大的厅堂内,只剩下火盆中炭火偶尔爆裂的“毕剥”轻响,映照着李祚那张隐在阴影里的脸。空气仿佛凝固了,沉甸甸地压在人心头。
堂中央的地面上,那口巨大的铁锅如同受刑的怪物蹲踞着。锅底冷却粘稠的粥糊如同凝固的泥浆,散发着潮湿而怪异的糊味。
一名摇风卫的铁壁卫指挥使,正半跪在锅旁。他双臂肌肉虬结,指缝间裹着厚厚的湿布以隔绝残留的热气,握着一柄特制的大号铜夹钳,如同挖掘什么禁忌古墓般,小心翼翼地、一寸寸地在粘稠污浊的粥糊里探寻着。
汗珠顺着铁壁官刚硬的下颌滴落在冰冷的地砖上。轻微的“咔哒”一声金属触响,他动作骤然凝固。
“找到了。”他声音紧绷,带着如释重负却又极度紧张的低沉。
铜钳尖端分开糊糊,夹出了一个沾满灰白污垢、完全看不出形状的硬物。他将其迅速捞出,投入早已备好的一盆净水中。“哗啦”一声,污秽的粥渣在水中迅速散开沉底。
所有人,包括那几名侍立如同雕塑的亲随,目光都死死锁在那盆水里。
铁壁官再次探手入水,将彻底洗去外层污物的物事捞起。
灯光下,那截小指粗细、入手极沉的铜信管露出了它冰冷坚硬的本相。厚实的松脂蜡封已经变了形,被热粥泡得有些发白起皱,但依然顽强地封堵着管口。
蜡封另一侧,拇指螺纹烙下的印痕显得更加狰狞。
铁壁官不敢再看,只是用一块干净的粗布擦干管子外壁的水迹,然后恭谨无比、双手平举过顶,如同供奉某种邪异的祭品,一步一步,走到李祚身前丈余,垂首停下。
李祚始终站在原地,身形未动分毫。他缓缓地伸出手,那双骨节分明、能轻易拨弄生死的修长手指,悬在铜管上方微微停顿了一息。
然后,稳稳地握住了它。
冰冷、坚硬、带着水分的微凉,以及——铜皮下仿佛隐隐透出的、另一种更为灼热难言的躁动,顺着指尖蔓延。
他没有立刻动作,也没有交给身边的亲随,只是握着它,目光幽微不可测。
“取小刀。”李祚的声音在死寂的大厅里响起,平稳得吓人。
一名亲随无声上前,将一柄刃口雪亮、薄如蝉翼的特制银质小刀奉上。
李祚用拇指指腹反复摩挲了一下蜡封上那个属于惊轲的手指螺纹烙印。他指关节发力,一股极其凝练、仿佛能穿透金石的气息自指尖勃发。
“噌!”
银刀如同热刃切蜡,瞬间刺入蜡封边缘。
刀刃并非硬切,而是贴着铜管壁内侧,极其精巧、如同剥解某种精密的机关般,沿着铜管内壁与蜡封接合的最脆弱处,稳稳地旋切一周。
坚硬的蜡块应声裂开一道整齐的缝隙。李祚的指尖微动,动作精准得不带一丝烟火气。
“咔哒”一声轻响,覆盖蜡盖的下半截蜡柱被他完完整整地揭下,露出了铜管磨砂的内口。
管壁深处,一抹象牙白的纸色刺目地显现出来。
李祚反手握住小刀尖细的尾部,轻轻探入管内,极其缓慢地、如同挑动最精密的琴弦般一拨。
卷紧的纸卷被刀刃柔和的力道旋引着,缓缓从铜管的束缚中滑出。
没有信封,没有题字。
一张折叠起来、边缘因为多年存放和方才的热粥浸润而略显毛糙、泛着陈旧象牙黄的薄纸!
纸张表面依稀可见墨迹洇透的轮廓!
厅内的空气彻底凝滞了。炭火似乎也停止了跳动。所有人屏住呼吸,连眼珠都不敢转动。
李祚没有立刻展开那张纸。
他伸出左手食指,轻轻点在折痕最重的一个点上。
然后,指尖悬空,停顿了一下。
这个微不可察的停顿,却让旁边侍立的亲随心脏猛地抽紧——这是李祚极少出现的、近乎凝滞的状态!是风暴来临前死水般的宁静!
终于,那根手指动了。李祚的动作变得极其缓慢、专注,仿佛在拆解一个极其危险也极其珍贵的、一触即发的上古阵盘。
一层……二层……三层……
当最后一道折叠被轻轻掀开——
纸张铺平。
七行恣意癫狂、却又带着一种撼动心神般奇异张力的墨迹,如同挣脱了时空束缚的火焰,猝然撞入李祚深不见底的眼瞳!
那笔锋……
张狂!锐利!每一笔的起落转折都带着不顾一切的纵逸!如同九天之上的游龙在云涛中狂舞,甩尾探爪间划破虚空!墨色并不浓郁,偏青中带着一丝冷硬的质感,正是萤域深渊底下独有的“沉水青”奇石淬炼出的墨色!
李祚的视线随着墨迹流淌而移动。
“天倾东南……柱折之始……” —— 似在说那场搅乱了天下格局、令帝都震动的巨变伊始。
“薪火藏墟……余烬未死……” —— 隐秘传承的野火从未断绝?他李祚就是那堆藏于墟烬之下的柴薪。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