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的天,脸变得比戏子还快,说冷就冷,没半点征兆。
好在内务府的人都是人精,早就得了信,将孙家千挑万选的接生姥姥和两个奶娘妥帖地送进了宫。孙母如今吃住都在春熙殿的偏殿,每日陪着女儿,提着一颗心,却也踏实。
这日午后,天色铅灰,竟洋洋洒洒地飘起了入冬的第一场雪。
春熙殿内暖如阳春,地龙烧得旺,边边角角都透着暖气。
孙母端着一碗刚炖好的血燕,亲自吹了吹,送到女儿嘴边。
“再喝一口,就一口。”孙母絮絮叨叨,看女儿的眼神满是疼爱,“这宫里的东西是精贵,可我怎么尝着,都比不上家里小厨房炖出来的味儿,总觉得差了点什么。”
孙妙青如今肚子沉得像揣了块石头,闻言笑着就着母亲的手喝了,才道:“额娘,您是想家了。”
孙母一怔,放下碗,伸手替女儿理了理鬓边的碎发,叹了口气:“可不是嘛。对了,你哥哥托人捎了信,说苏州那边一切都好,让你安心养胎,别惦记他那个榆木疙瘩。”
“他呀,有什么好惦记的。”孙妙青靠在软枕上,懒洋洋地撇撇嘴,“只要他老老实实当着差,别叫人三两句话就哄了去,我就烧高香了。”
主仆几人正说笑着,孙妙青眼角余光瞥见窗外那细碎的雪花,话头一转,对身边的春桃道:“去库房,取两百斤上好的银霜炭。”
春桃脆生生应了声“是”,等着娘娘的下文。
孙妙青的目光落在窗外,看着那雪花越下越密,染白了枝头。
“送到存菊堂去。”
这五个字一出口,殿里顿时安静下来。
不仅春桃愣住了,连孙母都停下了手里整理衣物的活计,面露不解:“存菊堂?青儿,那不是……沈答应住的地方吗?我听宫里人说,她如今失了势,人人避之不及,咱们这时候送东西过去,会不会惹人闲话?”
“额娘,”孙妙青扶着母亲的手,让她在身边坐下,声音不高,却很稳,“人人都在捧着的时候,送金山银山也不过是锦上添花。只有这个时候送过去的东西,才叫雪中送炭,才会被人记在心里一辈子。”
她看着母亲依旧担忧的眼神,继续道:“沈姐姐那样的性子,旁人的白眼或许能忍,可这天儿要是真冷起来,屋里连盆像样的炭火都没有,那才是真要命。”
更要命的,是心里的冷。
孙妙青没把这话说出口,只转头看向春桃,吩咐得更加细致:“你亲自带人去,话要说得周全。就说,慧嫔娘娘身子重,天一冷夜里就睡不安稳,总惦记着旧日姐妹,怕沈答应那里炭火不足,冻坏了身子,特意匀了两百斤炭过去。”
她顿了顿,强调道:“记住,是‘匀’,不是‘赏’。别带半分施舍的意思,要让她觉着,这是姐妹情分。”
“奴婢明白。”春桃是聪明人,立刻就懂了其中的关窍,福了福身子,领命而去。
孙母看着女儿沉静的侧脸,嘴唇动了动,终究没再说什么。
她这个女儿,自打进了这深宫,心思就越发叫人看不透了。但她知道,女儿做的每一件事,都有她的道理。
殿内重归安静。
孙妙青披上春喜递来的狐皮斗篷,走到廊下。雪籽夹着风,打在脸上,冰凉刺骨。
存菊堂。
沈眉庄那个人,心气何等高傲,性子何等刚烈。
被华妃那般折辱,又被皇上彻底淡忘,禁足在这冷宫一般的存菊堂里,不知这突如其来的第一场雪,会不会将她心里最后那点热气也给浇灭了。
炭火能暖身,可终究暖不了那颗已经凉透了的心。
光有火,不够。还得有风。
得有一阵风,把这火吹得旺旺的,烧掉那些不甘和绝望,重新烧出点别的东西来。
孙妙青伸出手,接住一片冰凉的雪花,看着它在掌心迅速化为一滴水珠。
她忽然想起了进宫前,在苏州听说书人讲过的故事。
最凶的猛兽,不是饿极了的时候,而是看着别的野兽抢走自己的猎物,分食自己的血肉时,才会拼命。
她对着身侧的春喜,轻声吩咐了几句。
春喜听完,脸上闪过一丝惊讶,但还是立刻躬身应下:“是,娘娘。”
看着春喜离去的背影,孙妙青才收回目光,重新望向那漫天风雪。
这后宫的棋盘,既然华妃和皇后都不想让它安生,那自己,也该多落几颗子了。
而且,得让这些棋子,自己动起来才行。
***
碎玉轩内,气氛有些微妙。
春喜是跟着慧嫔娘娘身价倍增的大宫女,此刻亲自提着一个食盒登门,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笑,既不谄媚,也不倨傲。
“莞小主,我们娘娘说,这雪一下,就想起从前在闺中和姐妹们踏雪寻梅的日子了。她如今身子不便,便做了几样苏式茶点,特意让奴婢趁热给小主送来,尝个新鲜。”
甄嬛让流珠接了,淡笑道:“有劳慧嫔姐姐惦记了。”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