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在统帅府邸精确到秒的日程表中,如同流过冰冷金属管道的水,稳定、无声,缺乏波澜。赫利俄斯之眼周而复始地升起、落下,将府邸的金属外墙镀上不同的温度,却无法改变其内部恒定的、带着军事化秩序的冰冷氛围。安迷修像一颗被嵌入庞大机器中的微小齿轮,随着主轴的转动而被动旋转,日复一日。
距离那次第七观测平台的“观察课”已经过去了一段不算短的时间。安迷修没有再被要求参与类似的活动。路法总长似乎认为那一次的“教诲”已经足够深刻,转而将更多精力投入到无休止的军务和银河边陲层出不穷的“骚乱”中。安迷修见到父亲的次数愈发稀少,偶尔在走廊或大型会议上远远瞥见,那个被亲卫队簇拥着的高大身影总是带着一股生人勿近的凛冽气息,步伐迅疾,仿佛永远在奔赴下一个战场。
安迷修的日常生活被更加密集的课程和训练填满。理论课上,莫里斯学者的法律条款讲解得愈发深入,开始涉及星际殖民地的资源分配法则、被征服星域的“文明同化”标准流程。体能训练场上,巴顿教官的要求也越发严苛,训练强度稳步提升,新增了负重越野、低氧环境适应性训练,以及更为复杂的多人协同战术模拟基础。
安迷修沉默地承受着这一切。他像一块吸水性极强的海绵,被动地吸收着所有灌输给他的知识和技能。他的格斗动作更加精准流畅,反应速度数据一次次刷新记录,对《阿瑞斯法典》的熟悉程度甚至让莫里斯学者都感到惊讶。他完美地扮演着“继承人”的角色,举止得体,学习刻苦,训练努力。
但莉亚娜能感觉到,这孩子身上有什么东西正在悄然改变。他比以前更加沉默,那双遗传自他母亲的紫色眼眸深处,时常掠过一丝与年龄不符的、沉静的疏离。他不再像小时候那样,偶尔会向她流露出依赖或寻求安慰的眼神。他学会了将所有的情绪,无论是困惑、疲惫,还是那偶尔闪过的、连他自己可能都未曾清晰意识到的抗拒,都深深地掩藏在波澜不惊的外表之下。
这种改变,在一个看似平常的下午,达到了一个微妙的临界点。
那是一次高强度战术模拟训练之后。训练内容是在模拟的废弃都市环境中,进行小队形式的搜索与清除。安迷修作为模拟小队的“指挥官”,需要根据不断变化的战场信息,做出决策,指挥另外两个由训练AI控制的“士兵”单位行动。
训练进行得并不顺利。模拟环境中设置了大量平民信号干扰,AI士兵的反应有时会出现延迟。在一次清理建筑物内部的指令中,由于一个AI士兵的判定错误,未能及时识别出躲在残破柜子里、因恐惧而瑟瑟发抖的平民儿童模型(训练程序设定为高拟真度非战斗单位),反而将其判定为“潜在威胁”,执行了标准清除程序。
当代表着“清除完成”的冰冷电子提示音在安迷修的战术耳机中响起,同时战术目镜的反馈界面上,那个代表平民儿童的绿色光点瞬间熄灭,化为一个灰色的“N”(Neutralized,已中和)标记时,安迷修正在根据其他传感器数据判断下一栋建筑的威胁等级。
他的手指在控制面板上停顿了。
训练场外,观察室内的巴顿教官皱起了眉头。机械义眼锁定了安迷修突然静止的身影。“安迷修!报告情况!为什么停止行动?”他的声音通过通讯器传入,带着惯有的严厉。
安迷修没有立刻回应。他的目光透过战术目镜,死死盯着那个灰色的“N”标记。模拟环境中,那个AI士兵已经按照程序,转向下一个预定搜索点,金属靴子踩在虚拟的碎石上,发出规律的咔嚓声。而在安迷修的“视野”里,那个刚刚被“清除”的角落,仿佛还残留着一丝无形的、代表着生命消逝的涟漪。
他记得那个平民儿童模型的细节——褐色的卷发,脏兮兮的小脸,穿着一件破损的、颜色黯淡的连体服。那只是一个程序设定的模型,没有温度,没有情感,甚至没有真正的形态。但在那一刻,安迷修的脑海里,却清晰地浮现出英灵广场上那片沉默的黑色人群,以及莉亚娜口中那些住在荣军院里,“再也无法自己行走、甚至无法清晰思考的伤员”。
这个“N”标记,背后是什么?是一个真实的、会哭泣、会害怕、会流血的生命吗?就像……就像那些在“陨星之战”,在无数次“先发制人打击”,在无数场“维护秩序”的战斗中,化为统计数字和旗帜上银色光点的……“祭品”?
“安迷修!”巴顿教官的声音提高了几分,带着明显的不悦,“立刻报告!否则判定此次训练失败!”
训练失败。这意味着加练,意味着更严厉的批评,意味着父亲可能投来的、失望而冰冷的一瞥。
安迷修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将目光从那个灰色的标记上移开。他操纵控制面板,调出下一个区域的地图,声音通过通讯器传出,带着一丝极力压抑后的平稳:“报告教官,未发现异常。小队按计划继续推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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