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观测平台的金属地面,在赫利俄斯之眼完全升腾后,开始反射出刺目的白光。安迷修跟着莉亚娜离开时,觉得靴底传来的温度比来时灼热了许多,仿佛那冰冷的金属平台也在贪婪地吸收着恒星的能量,变得具有攻击性。
返回居住翼区的走廊漫长而寂静。墙壁是光滑的合金材质,映照出他们一长一短两个模糊的身影,随着走动而扭曲、变形。莉亚娜的手始终轻轻搭在安迷修的肩胛下方,那是一个兼具引导与保护的姿势。她的掌心很温暖,透过衣料传来稳定的热度,但安迷修却觉得肩头那块被父亲拍过的地方,依旧残留着一种沉甸甸的、近乎麻木的感觉。
他没有说话,莉亚娜也保持着沉默。只有他们规律的脚步声在空旷的廊道里回响,被吸音材料吞噬掉大部分音量后,变得沉闷而压抑。走廊两侧偶尔会出现紧闭的房门,上面闪烁着不同颜色的权限指示灯。安迷修知道,那些门后是数据处理中心、小型军械库,或者某个他不被允许进入的战术规划室。这座府邸更像一个高度精密运转的军事堡垒,而非一个家。
回到儿童寝室,星图投影已经熄灭,房间被人工照明系统填充着均匀而缺乏情感的冷光。空气净化器运作的微弱嘶嘶声显得比清晨时更清晰。
“小主人,需要先用些早餐吗?”莉亚娜松开手,走到控制面板前,调节着室内光线,试图让它显得柔和一些。
安迷修摇了摇头。他胃里像是塞了一团冰冷的、纠缠的金属线,没有任何食欲。他走到观察窗边,再次向下望去。英灵广场已经彻底空荡,皮尔王的雕像孤零零地矗立着,反射着耀眼的金光,仿佛之前那片黑潮般的悲伤从未存在过。城市依旧在高效运转,悬浮车流川息不止。一切秩序井然,符合父亲口中的“荣光”。
但他的眼前,却不断闪过那面展开的、绣满银色光点的黑色旗帜,以及人群短暂骚动时,那微小却清晰的混乱波纹。
“莉亚娜,”他忽然开口,声音有些干涩,“‘陨星之战’……死了很多人吗?”
莉亚娜操作面板的手指僵住了。她转过身,脸上带着一丝猝不及防的愕然,随即化为一种小心翼翼的凝重。她走到安迷修身边,顺着他的目光看向那座空荡的广场。
“是的,小主人。”她选择了一个中性的回答,“那是一场……很惨烈的战役。”
“多惨烈?”安迷修追问,他转过头,清澈的紫色眼眸直视着莉亚娜,那里面没有孩童的天真好奇,只有一种近乎固执的探求。
莉亚娜在那目光下感到一阵心悸。她无法像路法总长那样用“荣耀”和“祭品”来概括,也无法对一个孩子描述战舰在太空中炸成碎片、士兵被真空和能量射线撕扯的细节。她沉默了几秒,最终选择了一个相对温和的侧面。
“那场战役之后,”她轻声说,目光有些悠远,仿佛在回忆很久以前的事情,“荣军院增加了整整三个新的看护区,里面住满了再也无法自己行走、甚至无法清晰思考的伤员。药剂供应紧张了将近一个标准月。还有……那一年,荣耀城几乎听不到笑声。”
安迷修静静地听着。他没有见过荣军院,但他能想象那种景象——苍白、痛苦、沉默。这与府邸里偶尔传来的、关于胜利和功勋的激昂议论形成了尖锐的对比。药剂紧张?听不到笑声?这些细节,比单纯的死亡数字更具体地撞击着他的认知。
“为什么……一定要打仗呢?”他几乎是喃喃自语,更像是在问自己。
莉亚娜无法回答这个问题。她只是伸出手,轻轻整理了一下安迷修因为穿戴护甲而有些凌乱的衣领。“宇宙很大,小主人。有些事……很复杂。”她顿了顿,试图转移话题,“您下午还有体能训练,需要保持体力。我去给您拿些营养液来,好吗?”
安迷修点了点头,不再追问。他看着莉亚娜转身离开房间,背影显得有些匆忙。他知道,她无法给他答案,或许在这座府邸里,没有人能给他想要的答案。
他独自在窗边站了许久,直到小腿传来酸麻感。他低头看着自己身上笔挺的、象征着身份和力量的小号军便服,第一次感到一种强烈的束缚感。这衣服的纤维仿佛活了过来,紧紧缠绕着他,让他呼吸都有些困难。
上午的“历史观察课”以一种沉重的方式结束了。接下来的时间,是安排好的理论课程。一位名叫莫里斯的老学者来到安迷修的书房。莫里斯学者头发花白,穿着传统的阿瑞斯学者长袍,身上带着古籍和旧纸张特有的淡淡霉味。他负责教导安迷修银河星系地理、基础物理以及阿瑞斯星的法律沿革。
今天的课程内容是《阿瑞斯星际征服法》的早期纲领。莫里斯学者声音平缓,用词严谨,讲述着阿瑞斯星如何“肩负着引导低级文明、维护星系稳定的神圣使命”,如何通过“必要的武力介入”来“消除混乱,建立秩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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