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面港没有真正的季节,只有贸易旺季与淡季的潮汐,以及永不停歇的利益暗流。沙芬塔在舷窗边的阴影里,又度过了几个标准阿瑞斯年。他的身形抽高了些,虽然依旧不算强壮,但肢体的协调性和那种沉静如山岳的气质愈发明显。那件蓝色的旧披风边缘已经磨损,颜色也被各种难以名状的宇宙尘埃及偶尔溅上的能量液滴浸染得深浅不一,但他依旧披着它,如同披着一层保护色。V形头盔下的红色眼眸,比幼年时更加深邃,锐利不减,却似乎多了一层能过滤掉无用情绪的冰壳。
那次为玻尔族孩子解围的“敲击事件”,在他庞大的观察数据库里,仅仅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带有偶然性的数据点。他并未因此发展出“行侠仗义”的倾向,千面港每日发生的类似冲突数不胜数,他无力,也无意去一一干涉。他将那次行动归结为一次对“不确定性威慑”效果的成功测试,并将那瞬间的“不适感”归档为需要警惕的、可能影响理性判断的干扰项。
他的“游戏”升级了。不再仅仅满足于预测单个目标的行动,他开始尝试推演更大范围的、更复杂的连锁反应。
例如,他注意到第三星环负责能源调配的主管,一个名叫格拉克的沃坦人,近期频繁与一个来自“暗影商行”的代理人秘密会面,会面地点总是在人流量巨大的“喧嚣广场”边缘,借助环境噪音掩盖谈话内容。沙芬塔听不到具体内容,但他能读取格拉克每次会面后,返回岗位时步伐的细微变化——比平时快了百分之三,且脚跟落地的力度减轻,这是沃坦人内心紧张或兴奋时的特征。同时,他观察到港区分配给某些特定区域的能量流在特定时间段出现了极其微小的、不符合常规调度逻辑的波动。
沙芬塔将这两个看似无关的线索,与近期传闻的“黑市高纯度能量晶块短缺”信息相关联。他在脑海中构建了一个模型:格拉克利用职务之便,窃取或绕开监管,将部分港区能源定向输出给暗影商行,后者将其提纯后流入黑市。他推演了这种行为可能导致的后果:短期内,某些非关键区域的设备可能会因能量供应不稳而出现偶发性故障;长期看,如果格拉克的胃口变大,或者暗影商行需求增加,可能导致港区核心系统备用能源储备下降,在遭遇突发情况(如星际海盗骚扰、大型船只紧急迫降需要额外能源支持)时,存在风险。
他没有向港区管理方报告。一方面,他缺乏确凿的证据链,格拉克做得相当隐蔽;另一方面,报告意味着暴露他自己的观察能力,这不符合他隐匿存在的原则。他选择将这条推演链条封存,只是更加留意格拉克和能源调度的相关数据。这是一种信息的囤积,如同其他种族囤积食物或信用点。
他的信息来源也不再局限于舷窗视野。他开始小心翼翼地扩大活动范围,主要是前往港区的公共信息中心。那里有巨大的公共光幕滚动播放官方通告、航运时刻表、商品物价指数,也有付费才能接入的、更深层的信息终端。沙芬塔没有信用点去使用付费终端,但他发现,许多使用终端的人,在阅读信息时,面部表情、呼吸频率、甚至无意识的手指敲击节奏,都会泄露信息的性质——是令人振奋的利好,还是糟糕的噩耗,是无关紧要的日常,还是可能引发动荡的秘辛。
他像一块海绵,无声地吸收着这些间接的信息流。他看到一个贸易公司代表在读到某条矿产星产量报告时,瞳孔猛地收缩,随即快速关闭了终端,脸色苍白地离开——沙芬塔记下了那份报告的关键词,后来印证了那颗矿产星发生了大规模工人暴动,导致该公司股价暴跌。他看到一个穿着阿瑞斯星低级军官制服的人,在浏览某份军事调动简报(虽然是过时的公开版本)时,嘴角勾起一丝难以察觉的、与他军衔不符的、带着讥讽意味的冷笑——沙芬塔记下了那份简报涉及的星域,并在后续的信息碎片中,拼凑出该星域曾发生过一次被官方掩盖的小规模失利,而那名军官,可能知晓内情,或者对上级的决策充满不满。
这些碎片化的信息,在他脑中不断碰撞、组合、验证,逐渐形成了一张远超他年龄和阅历的、关于千面港乃至周边星域权力、经济、军事暗流的认知网络。他知道哪些商会表面合作暗地里倾轧,知道哪些官员收受了哪方的贿赂,知道哪些区域的巡逻队纪律涣散,知道哪些航路最近不太平。他就像潜伏在数据洪流底层的幽魂,窥探着这个复杂世界的运行规律和隐藏的裂缝。
这种生活持续着,直到他遇到了第一个能让他产生“同类”感,却又截然不同的存在。
那是在公共信息中心一个相对安静的角落,沙芬塔正靠在一根巨大的、散发着微弱温热的能量管道旁,观察着不远处几个正在争论货物清关问题的不同种族商人。他的注意力被管道另一侧传来的、平稳而清晰的声音吸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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