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稠得如同液态的乳白色雾气,是沙隆斯对这个世界最初、也是唯一的认知。
他诞生于雾隐星深处,一个被称为“回音菌林”的巨大洞穴群落之中。这里并非黑暗,一种散发着幽绿磷光的巨型真菌如同参天古树般林立,它们的光芒穿透永续的浓雾,将一切染上一层朦胧而诡异的绿调。空气潮湿而沉重,带着孢子、湿土和某种难以言喻的、属于古老岩石的腥甜气息。每一次呼吸,那饱含水汽的微凉空气涌入肺部,都带着沉甸甸的分量。
他的家,是菌林边缘一处天然形成的岩窟,入口被垂落的、散发着微弱蓝光的藤蔓状菌丝遮蔽,内部相对干燥,岩壁上凝结着细密的水珠,在磷光映照下如同无数只窥探的眼睛。
婴儿时期的沙隆斯,皮肤是近乎透明的浅灰色,能清晰地看到皮下的血管,如同雾中隐现的脉络。他并不哭闹,只是睁着一双初显猩红色的眼睛,静静地“看”着洞穴顶部不断滴落、又在半空中被雾气托住、最终消散的水珠。他的视觉天生模糊,只能分辨光晕和巨大的轮廓。真正让他感知世界的,是声音,是振动,是气流最细微的拂动。
母亲萨玛,一位肩膀覆着坚韧皮质单翼、发辫已呈灰白色的雌性雾隐民,会用粗糙但温暖的手掌抚摸他额头上刚刚冒出的、嫩芽般的尖刺。她哼唱着一首没有具体词句、只有起伏音调和气声回旋的古老歌谣,那声音并非通过空气传播,而是通过她手掌与他头顶的接触,以及身下岩石的轻微共振,直接传入他幼小的身体,带来一种类似心跳节奏的安稳。他能“听”到母亲体内能量流动的低沉嗡鸣,如同地下暗河。
父亲卡洛斯,一位沉默寡言的猎手,他的单翼边缘有着战斗留下的锯齿状裂痕。他很少抱沙隆斯,但每次归来,都会带回一些东西——有时是一块蕴含着微弱热量的暖石,塞进铺着干燥苔藓的襁褓旁;有时是一片边缘锋利的荧光甲壳,让他用小手触摸那冰凉的质感;最多的是各种不同气味的苔藓或菌块,让他用尚未完全发育的嗅觉腺体去记忆:这是“可食”,那是“危险”,那是“疗伤”。
沙隆斯学会的第一个“词语”,不是声音,而是一种特定的振动频率。当他感到饥饿或不适时,会下意识地蜷缩脚趾,用脚底轻轻叩击身下的岩石垫,发出一种极轻微、但足以让近距离的萨玛通过地面感知到的“哒…哒…”声。萨玛总会及时回应,或是温暖的乳汁,或是用浸湿的、带有清洁作用的絮状菌丝擦拭他的身体。
时间在浓雾中缓慢流淌,如同洞窟深处永不间断的滴水,积攒着岁月的痕迹。沙隆斯的皮肤逐渐变得厚实,呈现出哑光的深灰色。头顶的尖刺变得坚硬,排列出隐约的冠状。左肩背后那小小的肉芽,也开始舒展、变硬,形成一层薄薄的、翼膜状的结构,虽然远未到能够使用的程度,但已能本能地随着洞穴内气流的细微变化而轻微翕动,将空气中那无形的流动,转化为皮肤上的触感。
他学会了爬行。在湿滑、布满细小菌类和碎石的洞穴地面上,他移动得异常谨慎。他的小手不再是柔软的肉垫,指尖开始变得坚硬,呈现出深色的角质光泽,能轻易扒住岩石的缝隙。他依靠的不仅是模糊的视觉,更多的是手掌、膝盖、腹部皮肤与地面的接触,感受着那些人类无法察觉的微小振动——或许是远处菌杆生长时纤维拉伸的“噼啪”声,或许是某种小型多足生物在苔藓下穿行的窸窣,又或许是头顶岩壁因湿度变化而剥落碎屑的几乎不可闻的动静。
他的第一次“狩猎”,发生在他大约相当于人类孩童三岁的时候。目标是一只误入岩窟的“磷光瓢虫”,拳头大小,甲壳散发着柔和的黄光,在雾气中缓慢飞行,发出嗡嗡的振翅声。
沙隆斯蜷缩在一块凸起的岩石后面,整个身体紧贴地面,呼吸放缓到几乎停止。他的眼睛锁定着那团移动的光晕,但更多的注意力,集中在头顶那刚刚长到寸许长、被他母亲用一根柔韧的细藤小心扎起的发辫上。发丝极其轻微地颤动着,将空气中因瓢虫飞行而产生的涡流、以及那对脆弱翅膀搅动空气的特定频率,忠实地传递到他敏锐的头皮神经上。
他很有耐心,像一块真正的石头。直到那瓢虫被岩壁上渗出的某种汁液吸引,落在他前方不到一米处,收拢了翅膀,光芒也略微暗淡下去,似乎放松了警惕。
动了。
沙隆斯没有立刻扑出,而是先微微张开嘴,一股极其淡薄、几乎与周围雾气融为一体的绿色气息,无声无息地从他喉间弥散出来,如同有生命般,缓缓飘向那只瓢虫。这气息极其微弱,不足以伤害,却带着一种让小型生物本能不安的信息素。
瓢虫不安地动了动,刚刚亮起的黄光又瞬间收敛,它感受到了某种未知的威胁,下意识地想要振翅飞走。
就在它翅膀刚刚展开一丝缝隙的瞬间,沙隆斯动了!他瘦小的身体爆发出与年龄不符的速度和精准,如同一道灰色的影子掠过地面。不是用手,而是用他那已经开始变硬的指尖,闪电般向前一探,精准地按住了瓢虫甲壳的边缘,将其牢牢钉在岩石上。整个过程几乎没有声音,只有指尖与甲壳接触时一声轻微的“咔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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