库索吉斯降生的那一刻,世界向他展露的并非光明,而是一片永恒的、流动的灰绿。他所处的星球,在阿瑞斯星那浩如烟海的附属资源星名录中,只有一个冰冷而拗口的编号:TX-7-13。当地的遗民,那些在绝望中挣扎求存的流放者后裔,则更愿意称这片土地为“腐渊”。这个名字如同一声叹息,充满了对命运的无奈与对环境的精准描述。星球的大气层厚重得令人窒息,终年弥漫着永不消散的有毒瘴气,它们并非静止,而是如同拥有生命的活物,在微弱的气流中缓慢地翻滚、盘旋,将来自恒星的光芒过滤成一种病态的、昏黄中透着诡绿的色调,仿佛整个星球都浸泡在某种巨大生物的**胆汁之中。
他的啼哭声,在狭小、潮湿的岩穴中显得微弱而嘶哑,很快就被岩壁外永无止息的、瘴气流动的嘶嘶声所吞没。岩穴内部,空气粘稠而沉重,带着浓烈的、混合了硫磺、腐烂有机物以及某种难以名状的化学甜腥的气味。每一次呼吸,对于新生儿娇嫩的肺部都是一次灼热的考验。岩壁上覆盖着一层滑腻的、色彩斑斓的菌类,它们依靠分解岩石中微量的有毒矿物质和空气中的瘴气为生,散发出幽幽的、如同鬼火般的磷光,为这黑暗的巢穴提供了唯一的光源。水滴从倒悬的钟乳石状岩锥上缓慢凝结、滴落,砸在下方蓄着浅水的地面,发出空洞而规律的“嗒…嗒…”声,那水呈不祥的浑浊黄色,散发着刺鼻的气味。
接生的是他的母亲,一位面容被毒素和劳役侵蚀得早衰的女性,名叫茉拉。她用颤抖的、布满新旧伤痕和奇异变色斑块的手,捧起这个浑身沾满粘液、皮肤呈现出不正常暗红色的婴儿。当她的目光落在婴儿的面部时,一声压抑的、混合了痛苦与某种认命般绝望的哽咽堵在了她的喉咙。婴儿的脸部,本该生长着双眼的位置,只有左眼存在,而且那片眼白占据了整个眼眶,纯净得诡异,在昏暗的菌光下反射着冷冽的微光。右眼则完全缺失,皮肤在那处紧紧闭合,光滑得没有一丝缝隙。
“索吉斯……”茉拉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呢喃着,这是她早已想好的名字,在他们的古语中意为“孤独的守望者”。她伸出粗糙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抚摸着婴儿那异常的眼睑,以及头部顶部分布着的、刚刚冒头的、柔软却已显露出尖锐轮廓的黑色棘状凸起。他的两侧,微微隆起的皮肤暗示着未来将会生长出的弯曲巨角的雏形。“这世界待你……何其不公……”
库索吉斯的父亲,库铎,一个沉默寡言、身形因常年负重和毒素侵蚀而有些佝偻的矿工,站在洞穴入口处,用一块厚重的、浸过特殊抗毒药液的粗麻布遮挡着缝隙,试图减少有毒气体的渗入。他回过头,目光落在新生儿那独特的眼睛上,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深深刻入眉骨的皱纹似乎又深刻了几分。他什么也没说,只是转身从岩壁的凹槽里取出一小块用干净(相对而言)的苔藓包裹着的、质地坚硬的解毒根茎,递到茉拉嘴边。在这个世界,情感的表露是奢侈且危险的,生存是唯一的主旋律。
最初的几个月,库索吉斯在岩穴的阴影和父母有限的爱护中艰难存活。他的哭闹很少,大部分时间只是静静地躺着,用他那唯一的、纯白的左眼,“看”着岩顶上那些发光菌类勾勒出的模糊光影。与其他婴儿不同,他似乎对空气中浓郁的有毒成分有着惊人的耐受性,只有在外界瘴气浓度骤然升高,连成年人都需要佩戴简陋过滤面罩时,他才会发出不适的、微弱的咳嗽。
当他开始爬行,探索这方寸之地的危险世界时,他那独眼的特殊性开始初步显现。岩穴地面并不平坦,散落着尖锐的碎石和偶尔从顶部剥落的、带有腐蚀性的岩片。一次,茉拉眼睁睁地看着他朝着一条正从石缝中缓缓探出头来的、色彩艳丽的“线纹蜈蚣”爬去,那蜈蚣体表覆盖着坚硬的甲壳,数百对步足蠕动着,头部一对螯牙滴落着透明的毒液,足以在数分钟内麻痹一个成年人。她惊恐地想要冲过去,却因为产后虚弱而踉跄了一下。就在这时,库索吉斯停了下来,他抬起小脑袋,那只纯白的左眼精准地“锁定”了蜈蚣。他并没有表现出恐惧,而是歪着头,仿佛在“观察”着什么。紧接着,他伸出胖乎乎的手指,没有去触碰蜈蚣的身体,而是精准地按在了蜈蚣头部后方一块颜色稍浅的甲壳连接处——那是它神经中枢所在,也是它视觉感知的盲区。蜈蚣躁动地扭动了一下,却无法攻击到近在咫尺的威胁,最终悻悻地缩回了石缝。茉拉惊呆了,她无法理解婴儿是如何做到的,只能将其归咎于某种野兽般的本能。
时光在腐渊星是没有确切意义的,只有岩穴外瘴气颜色的深浅变化,标志着模糊的日夜交替。库索吉斯学会了走路,步伐蹒跚却异常稳定。他的皮肤逐渐呈现出红黑相间的底色,那是长期暴露在特定毒素环境下产生的适应性色素沉淀。头部的棘状凸起变得坚硬,两侧的角也开始冒出小小的、弯曲的尖顶。他依旧沉默,远超同龄人的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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