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城的灾难,被官方定性为“一次极端罕见的、由流窜星际海盗发起的、针对阿瑞斯文明象征的恐怖袭击”。巡逻舰队及时的抵达,阻止了更进一步的毁灭,但创伤已经深可见骨,如同一位绝代佳人脸上被烙下了无法磨灭的丑陋疤痕。
接下来的日子,失去了流光节的喜庆,整个城市被笼罩在一种混合着悲痛、恐惧和麻木的灰色雾霭之中。空气中始终弥漫着一股难以散去的复杂气味——消毒水试图掩盖血腥与焦糊,新切割的石材与琉璃带着生冷的味道,试图修复破损,却更像是在提醒人们那些已然失去的完美。
乔奢费的家,“织梦之庭”,虽然幸运地未被直接击中,但剧烈的震动导致工坊部分结构开裂,几扇珍贵的彩色琉璃窗被震碎,散落一地的晶莹碎片,如同凝固的泪滴。没有人再有心情去打扫这些碎屑,它们就那样躺在角落里,映照着窗外不再纯粹的天空。
赫利俄斯失去的不仅仅是左前臂。那道为了保命而被能量光束瞬间碳化、再由战地医官进行粗糙切除的伤口,尽管得到了后续更精细的医疗处理,避免了感染,但留下的残端依旧触目惊心,包裹在层层渗透着淡黄色药渍的纱布下。更深的创伤在于他的精神。那个曾经在工坊里如同帝王般指挥若定、声音能穿透最嘈杂切割声的男人,变得异常沉默。他常常独自一人,坐在工坊里唯一还算完好的工作台旁,那只完好的右手无意识地、反复地摩挲着一块从“万华棱镜塔”废墟中捡回来的、边缘已经融化变形的琉璃残片。他的眼神空洞,望向虚空,仿佛能在那里看到昔日塔身巍峨、流光溢彩的幻影。
物理上的康复是漫长而痛苦的。安装义肢的过程需要适应,神经接驳带来的幻痛和真实痛楚交织,常常让赫利俄斯在深夜冷汗涔涔地惊醒。但他从未呻吟或抱怨,只是紧咬着牙关,额头上青筋暴起,默默承受。这种沉默的坚韧,比任何哭喊都更让旁观的乔奢费感到窒息。
墨提斯仿佛一夜之间苍老了许多。她额角的伤口愈合后,留下了一道淡淡的粉色疤痕,像是不小心沾染在完美画作上的一笔瑕疵。她收起了所有织造工具,将那架倾覆损坏的巨型织机残骸锁进了仓库深处,钥匙不知扔到了何处。她的大部分时间都用来照顾赫利俄斯,帮他换药,协助他进行康复训练,准备流质食物——因为赫利俄斯在最初的一段时间里,甚至因为精神打击而难以顺利吞咽固体食物。
她依旧温柔,但对乔奢费说话时,眼神里总带着一丝无法掩饰的、更深沉的忧虑。她不再哼唱歌谣,不再谈论色彩与光影,家里的织机“咔哒”声永远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医疗仪器偶尔的滴答声,以及窗外持续不断的、修复城市的工程噪音——重型机械的轰鸣,敲打声,运输车的引擎咆哮。这些声音粗粝、陌生,强行侵入这个曾经只属于艺术与沉思的空间。
家庭教师索恩先生在那场灾难中失去了一条腿,只能依靠悬浮轮椅行动。但他还是在身体稍有好转后,坚持来到了“织梦之庭”。他不再穿着那身灰色的学者长袍,换上了更方便的普通衣物,腿上盖着一条薄毯,毯子下是金属义肢的轮廓。
课程依旧进行,但内容悄然改变了。索恩先生不再讲述《星尘编年史》中那些关于和平与奠基者的理想化演说,而是开始分析阿瑞斯星的历史战争案例,银河系已知的武装冲突势力分布,甚至是基础的能量武器原理与防御工事结构。
“乔奢费,”索恩先生的声音比以往更加沙哑,他操控着轮椅,悬浮在堆满废弃建材的庭院里,电子卷轴上显示着复杂的星图与军事符号,“琉璃城的悲剧,并非孤立事件。它暴露了我们阿瑞斯文明在绝对武力面前的脆弱。我们引以为傲的‘光影调和’哲学,在纯粹的黑暗降临之时,缺乏最基本的自保能力。”
乔奢安静地听着,他坐在一块代替了原来舒适软垫的、冰冷的水泥预制件上。他的坐姿依旧带着过去的优雅习惯,脊背挺直,双手平放在膝上,但那双紫色的眼眸深处,曾经的澄澈被一种沉淀下来的、近乎冰冷的观察力所取代。他没有像以前那样追问“为什么”,而是直接问道:“索恩先生,阿瑞斯星的巡逻舰队反应速度,按照标准应急条例,是否达到了预期?城市能量护盾的启动延迟,是技术故障,还是指挥系统的问题?”
索恩先生惊讶地看了他一眼,推了推鼻梁上那副新配的、镜片更厚的水晶眼镜。他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权衡如何回答。“根据非官方流传的战斗报告分析,舰队反应在标准时间内。但问题在于,海盗的突袭方式……超出了常规预案。他们利用了某种我们尚未掌握的空间遮蔽技术,避开了外围预警网络。至于城市护盾……”他叹了口气,“琉璃城的护盾,更偏向于能量稳定与环境调节,其防御等级,远低于军事要塞。在决策层面,或许也从未有人真正认为,如此**裸的暴力会直接降临在这座‘艺术之都’。”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