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得像浸了墨的棉絮,把整个山村裹得严严实实。王家村的狗吠声从村头传到村尾,又渐渐沉下去,只剩下虫鸣在院子角落的草堆里低吟,还有灶房烟囱里偶尔飘出的、最后一点柴火燃尽的余温。林晚星端着洗好的木盆,轻手轻脚地往自己的小屋走,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不是软,是怕惊动了西屋的动静。
西屋还亮着灯,昏黄的光从窗纸透出来,映着母亲王秀兰给林朝阳缝书包的影子。下午林朝阳摔了一跤,书包边角磨破了点线,王秀兰就找出年前赶集买的花布,非要连夜补好,嘴里还不停念叨:“我家朝阳明天要背新崭崭的书包去学校,可不能让同学笑话。”林晚星路过窗根时,还听见林朝阳撒娇的声音:“妈,你缝得真好看,比李老师的包还好看!”接着就是王秀兰的笑声,软得像刚熬好的麦芽糖。
林晚星把木盆放在自己屋门口,没敢进去。她的小屋在院子最角落,连个正经窗户都没有,只有房顶上开了个小天窗,白天能透点光,晚上就只剩黑漆漆的一片。屋里除了一张破木板床,就是堆在墙角的柴火,风一吹,柴火就“哗啦”响,像在跟她说话。
她靠在门框上,摸了摸膝盖上的包扎。张婶给她涂的红花油还透着一股冲鼻的味道,只是伤口的疼已经轻了些,变成了隐隐的酸胀,一走路就跟着抽一下。她想起傍晚洗碗时,冰凉的井水浇在手上,冻得指关节发麻,可王秀兰还在西屋喊:“洗快点!别磨磨蹭蹭的,朝阳明天要穿的衣服还没晾呢!”那时候她就想,要是能有个地方躲一会儿,哪怕只有一小会儿,不用听母亲的责骂,不用管弟弟的要求,该多好。
忽然,她想起了柴房。
柴房在院子西头,紧挨着猪圈,平时堆着过冬的柴火和晒干的玉米秆,里面黑糊糊的,王秀兰和林朝阳从来都不进去,嫌里面有土腥味。但对林晚星来说,那是个好地方——安静,没人打扰,而且她上次在里面藏了个东西。
她踮着脚,绕开院子里的积水坑,往柴房走。柴房的门是用几块破木板钉的,关不严实,留着一条缝。她推开门,一股混合着柴火、干草和泥土的味道扑面而来,比她的小屋还呛人,可她却松了口气,好像终于找到了属于自己的角落。
她在门口站了一会儿,适应了里面的黑暗,才慢慢走进去。柴房里堆着半人高的柴火,都是她平时劈好的,码得整整齐齐。她走到柴火堆后面,蹲下来,伸手在最底下摸了摸——那里有块松动的木板,她上次特意撬起来过。
指尖碰到了硬邦邦的东西,不是柴火,是纸。她心里一紧,赶紧把木板挪开,从里面摸出一个布包。布包是用她穿破的旧衣服改的,缝了好几层,里面裹着的,是林朝阳用剩下的旧课本。
那是上个月林朝阳升二年级,学校发了新课本,王秀兰就把他一年级的旧课本扔在灶房门口,说要当引火纸。林晚星看见的时候,课本的封皮已经被风吹得卷了边,里面还有林朝阳用蜡笔涂的画,可她还是赶紧捡了起来,偷偷藏在了柴房里。这是她唯一能摸到的课本,也是她偷偷去学校听课的“课本”——李老师偶尔会让她在教室后门站着听,可她没有课本,只能靠脑子记,现在有了这几本旧课本,她终于能自己看了。
她把布包抱在怀里,像抱着个宝贝。然后她又在柴火堆里翻了翻,找出了她藏在这里的煤油灯。那是个破了口的小灯盏,灯芯还是她用棉线搓的,油是她从家里的油罐里偷偷倒的——每次王秀兰给油灯添油时,她都会趁母亲不注意,用小勺子舀一点,装在一个破瓶子里,存了好久才存下这么点。
她把煤油灯放在地上,小心翼翼地把灯芯拧开一点,然后从口袋里摸出火柴——那是她帮张婶递东西时,张婶偷偷塞给她的,说“晚上出门用得着”。火柴擦着的瞬间,小小的火苗跳了起来,映亮了她的脸。她赶紧把火苗凑到灯芯上,“噗”的一声,煤油灯亮了,昏黄的光在柴房里散开,照出一小片能看得见的地方。
她坐在柴火堆上,把布包打开,拿出里面的课本。第一本是语文,封皮上写着“林朝阳”三个字,是王秀兰用红笔写的,歪歪扭扭的。林晚星用手指轻轻摸了摸那三个字,然后翻开第一页。里面有拼音,有汉字,还有插图——一只小白兔,手里拿着胡萝卜。她想起李老师在课堂上教过,“白”是白色的白,“兔”是兔子的兔,她当时在后门听得特别认真,现在看着课本上的字,好像又听见了李老师的声音。
她小声地念了起来:“bái——白,tù——兔,小白兔。”声音很小,怕被外面听见。她的声音有点哑,因为白天喊弟弟、赶猪,没怎么喝水,可她还是念得很认真,一个字一个字地抠,遇到不认识的拼音,就皱着眉头想,想不起来了,就把课本凑到煤油灯旁边,盯着拼音字母看,好像多看几眼就能想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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