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七年十一月的风,裹着北方深秋的寒气,像无数根细针,扎在盛达电子厂工人的工装上。林晚星刚把流水线最后一块电路板的焊锡点补完,指尖还沾着烫人的焊锡渣,就听见车间门口传来传达室老张叔的喊声:“林晚星!大队部来电话,你妈又找!”
她手里的烙铁“当啷”一声撞在金属工作台面上,烫出一个小黑点。这已经是这个月第十五通来自家里的电话了,从上个月寄完688块开始,妈妈王秀兰的电话就像赶在秋收前的暴雨,一阵接一阵,没断过。每一次拿起话筒,她都要先深吸一口气,做好被“催钱”的准备——却从来没盼到过一句“你在厂里吃得饱不饱”“冷不冷”。
林晚星摘下沾着焊锡灰的手套,往冻得发僵的手上哈了口热气,快步往厂门口跑。传达室里的老旧转盘电话摆在靠窗的木桌上,话筒线绕了三圈,裹着的胶布都磨出了毛边。她刚把话筒贴到耳边,王秀兰的声音就带着田埂上的霜气冲了进来:“林晚星!你是不是又藏钱了?今天必须给我寄钱!朝阳的辅导书钱拖到明天就交不上了,你爸的草药也断了!”
“妈,我没藏钱啊,上周刚寄了200,昨天又寄了150,您怎么还催?”林晚星的指尖攥紧了话筒线,指节泛出白,“我真的没那么多钱了,这个月生活费就剩182,再寄钱我连馒头都买不起了……”
“买不起馒头不会跟同事借?”王秀兰的声音里没半分心疼,只有理所当然,“你在城里上班,饿不死!朝阳要是交不上辅导书钱,老师要罚站的,你忍心吗?你爸疼得直哼哼,你不管吗?”
林晚星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她靠在传达室的墙上,看着窗外飘起的细雪,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个人——表哥张强。张强是妈妈的亲侄子,就在盛达电子厂隔壁组装车间当组长,上个月她刚进厂办入职,还是张强领着她去的行政科。当时行政科的老王核对工资标准,大声念了句“学徒工林晚星,基本工资1500,转正后1800”,张强就站在旁边,听得清清楚楚。
后来林晚星偷偷找张强,红着脸说“表哥,我跟家里说我一个月才1000,您千万别戳穿我”,张强当时没多问,只拍了拍她的肩膀说“我懂,你有难处就跟哥说”。现在被妈妈逼得走投无路,她只能找张强帮忙——表哥不仅知道她的真实工资,还在厂里有分量,说的话妈妈肯定会信。
挂了妈妈的电话,林晚星没回车间,直接往隔壁组装车间跑。车间里机器轰鸣,张强正站在流水线尾端,手里拿着红色记号笔,在产品合格单上签字。他穿的工装袖口别着银色“组长”徽章,比普通工人的多了条蓝色镶边,看见林晚星跑过来,赶紧挥手让旁边的工人盯着流水线,自己往角落走:“怎么了晚星?眼睛怎么红了?”
“表哥,我妈又催钱了,她说我藏钱,还说要去问小芳……”林晚星的声音带着哭腔,把妈妈的话、自己谎称工资的事,还有去年考上市第三却没能读书的委屈,全倒了出来,“我真的没办法了,要是她知道我一个月能拿1500,肯定会逼我把所有钱都寄回家,我就没法攒钱读夜校了……”
张强越听眉头皱得越紧,等她说完,他从口袋里掏出块皱巴巴的纸巾递给她,重重叹了口气:“我知道你工资1500,那天办入职我听见了。姑也真是,怎么就看不见你在这儿的难处?你每天站十个小时焊电路板,手都烫出疤了,她不问就算了,还这么逼你。”
林晚星接过纸巾擦眼泪,声音发颤:“表哥,您能不能跟我妈说说?就说我真的是学徒,一个月只有1000,扣完水电费剩980,厂里不管饭,每个月吃饭得花300多,买劳保鞋、肥皂还得50多,最少得留400才够活……等我做满半年转正,再把工资涨到1500的事告诉她,到时候再多寄钱回家,行不行?”
“你别急,这事哥帮你。”张强拍了拍她的手背,语气肯定,“我今天下班就给姑打电话,保准让她别再逼你。不过晚星,你也别把自己逼太紧,1500的工资,留400生活费够不够?不够哥再帮你想办法。”
林晚星赶紧摇头:“够了够了,我之前留300都过来了,留400能每天多吃个馒头,还能买本笔记本。”
“那行,你先回车间上班,别让你们工头扣工资。”张强送她到车间门口,又叮嘱了一句,“我打电话的时候会提你去年考第三的事,让姑知道你不是瞎混,是真有本事,现在留钱是为了以后有出息。”
林晚星心里一暖,眼泪又掉了下来,却不是因为委屈,而是因为有人懂她的难处。她点点头,转身跑回焊接车间,手里的烙铁好像都比之前稳了些。
一整个下午,林晚星都在盼着下班。直到傍晚铃响,她换好衣服刚走出厂门,就看见张强靠在他那辆半旧的永久牌自行车旁等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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