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轮子在铁轨上“哐当哐当”碾过最后一段路时,林晚星把脸贴在冰凉的车窗上,指尖无意识地抠着布包边缘——布包里的馒头早就凉透了,小梅妈蒸的麦香混着南方湿热的风,成了她和林家庄之间最后一点牵连。她今年才十六岁,本该坐在林家庄中学的初三教室里,和陈小梅一起刷题、背《红楼梦》里的诗句,可现在,她怀里揣着的不是课本,是母亲塞的两双旧布鞋,贴身背心里缝着的五百块“备用金”,硌得她胸口发紧。
“晚星!别愣着!行李快拿下来!”母亲王秀兰的声音从前面挤过来,带着旅途的疲惫和不耐烦。林晚星赶紧直起身,膝盖麻得差点跪倒——十几个小时的硬座,她几乎没敢动,就怕压坏了藏在纸箱最底下的星空笔记本。父亲林建国已经拎着那个装着搪瓷盆、毛巾的布袋走在前面,朝阳蹦蹦跳跳地跟在后面,手里还攥着在火车站买的糖人,完全没注意到姐姐脸上的局促。
走出火车站,一股黏腻的热气扑面而来,裹着汽油味、小吃摊的炸串香,还有不知名的花香,和林家庄九月干爽的风截然不同。林晚星下意识地把布包往怀里紧了紧,指尖摸到小梅给的物理公式纸——纸边角已经被她摸得发毛,上面“晚星,记着公式,别忘读书”的小字,是她现在唯一的底气。她抬头看天,南方的天空蓝得刺眼,可阳光像要把人烤化,路边的榕树垂着密密麻麻的气根,像无数双盯着她的眼睛,陌生得让她想躲。
“张强!这儿呢!”王秀兰突然挥起手,声音里带着点讨好。林晚星顺着母亲的方向看去,一个穿着蓝色工装、留着寸头的男人正朝他们跑过来,手里举着个皱巴巴的纸牌,上面歪歪扭扭写着“林建国”。男人看着二十出头,脸上沾着点机油,笑起来露出两颗虎牙,跑近了才看清,他的工装袖口磨破了,露出里面洗得发白的秋衣。
“叔,婶,可算着你们了!”张强接过林建国手里的布袋,力气大得差点把布袋扯破,“火车没晚点吧?我昨儿夜班刚下,怕错过,在这儿等了俩小时了。”
“没晚点没晚点,就是这孩子……”王秀兰指了指林晚星,语气里带着点抱怨,“坐一路车,蔫蔫的,一点不精神。”
张强看了看林晚星,眼神里有点惊讶:“这就是晚星妹妹?看着这么小,满十六了吧?咱们厂虽说是招工人,可也得够年龄才行。”
“够了够了!去年就满十六了!”王秀兰赶紧接话,还偷偷掐了林晚星一把,“快跟你强哥问好。”
林晚星小声说了句“强哥好”,声音细得像蚊子叫。她不敢抬头,怕张强看出她眼里的害怕——她知道自己看着小,脸上还带着没褪的婴儿肥,手也不像干活的手,是常年握笔磨出的薄茧,不是拧螺丝的厚茧。
“走,我骑三轮车来的,刚好能装下你们。”张强领着他们往火车站旁边的小巷走,巷子里堆着不少垃圾,污水顺着墙角流,散发出酸臭味。林晚星跟在后面,鞋底时不时沾到黏糊糊的东西,她心里一阵发慌,下意识地摸了摸贴身背心——那五百块钱还在,缝得严严实实的,这才稍微松了口气。
三轮车是带棚子的,里面铺着块发黑的麻袋,张强把纸箱和布袋塞进去,招呼他们坐。朝阳先爬上去,兴奋地扒着棚子缝往外看,王秀兰紧跟着坐下,把林晚星拉到身边。车一开,风从棚子缝里灌进来,带着路边螺蛳粉的酸辣味,朝阳直嚷嚷“好臭”,王秀兰却拍着他的手说“这是城里的味道”。林晚星没说话,只是把脸贴在母亲胳膊上,听着车轮碾过石子路的“咯噔”声,脑子里全是陈小梅送她时的样子——小梅红着眼眶说“晚星,你要是受委屈了,就回来”,可她现在连回头的路都看不见。
三轮车开了快一个小时,终于到了电子厂门口。厂门是铁做的,锈迹斑斑,上面焊着“南方电子元件厂”几个大字,字的漆掉了一半,露出里面的黑铁。门口有两个保安坐在岗亭里,手里拿着对讲机,眼神冷冷地扫过进出的工人。林晚星跟着他们走进厂门,里面比她想象的大,几栋灰色的厂房并排立着,窗户上蒙着厚厚的灰尘,机器的轰鸣声从厂房里传出来,震得她耳朵嗡嗡响。
“先去办入职,我已经跟李主管打过招呼了。”张强领着他们往办公楼走,办公楼是唯一一栋刷了白漆的楼,可墙面上还是有不少水渍,看起来也旧得厉害。办入职的房间在一楼,一个穿着花衬衫的男人坐在办公桌后,手里夹着烟,烟灰掉在桌上的入职表上。
“张强,这就是你说的亲戚?”男人抬了抬眼皮,目光落在林晚星身上,带着审视,“看着这么小,能干得了流水线的活儿?”
“李主管,她能干!农村孩子,力气大着呢!”张强赶紧递了根烟过去,脸上堆着笑,“您放心,要是她干不好,我替她担着。”
李主管接过烟,没点燃,夹在耳朵上,把入职表推到林晚星面前:“填了吧,姓名、年龄、家庭住址,还有这个紧急联系人,都写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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