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夜风吹过林家庄的土路,把玉米叶的潮气裹进衣襟时,林晚星的脚步还带着点发飘。刚从陈小梅家的老榆树下回来,怀里的布包还揣着那本《红楼梦》,书脊贴着胸口,暖得像揣了个小暖炉,连带着刚才在夜里冻得发僵的手指,都慢慢有了温度。
她轻手轻脚推开院门,老槐树的影子在月光下晃着,落在地上像张细碎的网。堂屋的灯早就灭了,只有父亲林建国的呼噜声,粗重又规律地从门缝里钻出来,偶尔还夹杂着母亲王秀兰翻身子的“沙沙”声——一家人都睡熟了,没人知道她刚偷偷跑出去见了朋友,更没人知道,她怀里藏着比衣服更重要的东西。
西厢房的门被她轻轻推开一条缝,冷风灌进来的瞬间,她打了个哆嗦,连忙缩着身子钻进去,又回身把门闩小心地插好。月光从窗棂缝里漏进来,在地上铺了道细长的银线,刚好照见床尾那个装着旧衣服的纸箱——白天母亲逼她收拾时,她把陈老师送的星空笔记本、省重点的预录取通知书,都用那条洗得发白的旧围巾裹了三层,藏在最底下的衣服堆里,连母亲翻找时都没发现。
林晚星没急着上床,而是走到桌前,借着月光摸出火柴,“嗤”地划亮一根,点燃了桌角的煤油灯。昏黄的光一下子漫开来,照亮了桌面上的小半块地方,也照亮了她放在桌上的布包。她把布包打开,小心翼翼地拿出陈小梅送的《红楼梦》,还有夹在书里的纸条——纸条上小梅清秀的字迹,在灯光下格外清晰,“星星不会因为乌云就熄灭”这行小字,她看了又看,指尖反复摩挲着纸边,像是要把这行字刻进心里。
“得给小梅写点什么。”这个念头突然冒出来,像颗种子,一落地就发了芽。她想起刚才在老榆树下,小梅红着眼眶说“我等你回来”,想起小梅把最宝贝的书塞给她时的认真,想起自己没说出口的那些话——关于那五百块“备用金”的秘密,关于对电子厂的害怕,关于想回来上学的执念,总觉得还有好多话没跟小梅说透,总怕明天一早走得太急,连句完整的“再见”都来不及说。
她转身走到床边,从枕头底下摸出星空笔记本——封面的星空图案被磨得有些模糊,是初一那年陈老师奖励她的,说“晚星的字写得好,该有本好本子记心事”。又从床底的旧木箱里翻出那支“三好学生”铅笔,笔杆上的字迹已经淡了,笔芯却被她白天特意削得尖尖的,就是怕夜里想写点什么时没得用。
林晚星把笔记本放在桌上,笔尖刚碰到纸页,又顿住了——煤油灯的光太暗,她怕写歪了字;可要是把灯调亮,又怕光从窗户缝里漏出去,被起夜的母亲发现。她想了想,把煤油灯往桌边挪了挪,又用手拢着灯光,只让光落在笔记本上,自己的半边脸陷在阴影里,像躲在一个小小的、只属于自己的世界里。
笔尖轻轻落在纸上,墨水在微黄的纸页上晕开,第一个“小”字刚写出来,她的眼泪就差点掉下来。白天在老榆树下没敢流的泪,此刻在安静的房间里,终于没了顾忌,顺着脸颊往下滑,滴在纸页上,把“小”字的最后一笔晕成了个小墨点,像颗没藏好的星星。
她赶紧用袖子擦了擦眼泪,深吸一口气,继续往下写:
“小梅:
现在是夜里十一点半,我刚从你家的老榆树下回来,走在土路上的时候,还能闻到玉米地的潮气,跟咱们上次一起去摘玉米时一模一样。你给我的《红楼梦》我放在桌上了,书脊上的星星贴纸还亮着,我摸了好几遍,总觉得像你刚才跟我挥手时的眼睛,亮得很。
刚才跟你分开的时候,我其实还有好多话没说,可看着你冻得发红的脸颊,又怕说多了耽误你回家,怕你妈担心。你知道吗?你把书塞给我的时候,我心里又暖又酸——暖的是你把最宝贝的东西给了我,酸的是我怕我到了电子厂,会辜负你的期待,怕我最后还是没能回来,没能跟你一起去省重点。
我跟你说我把省重点的通知书藏起来了,其实我还没跟你说,我藏通知书的那个旧围巾,是我奶奶生前给我织的,红颜色的,现在有点褪色了,可我一直舍不得扔。我把通知书裹在里面,再塞进衣服堆最底下,我妈收拾箱子的时候翻了好几遍,都没发现——你说,这是不是咱们的小幸运?就像上次咱们一起找丢了的英语笔记,最后在操场的草丛里找到时,你说‘是星星帮咱们的’,这次,是不是也是星星在帮我?
还有个秘密,我白天没敢跟你说,怕你担心。我身上藏了五百块钱,是我攒了三年的‘备用金’。你还记得初一那年你生日吗?你妈给你买了一盒巧克力,黑色的包装纸,你分了我两块,说‘这个最甜’。我没舍得吃,偷偷揣在兜里,第二天放学去镇上的小卖部,跟阿姨说‘能不能换点钱’,阿姨看我可怜,给了我五毛钱——那是我攒的第一笔钱,我用个小塑料袋装着,藏在床底的木箱里,连朝阳都没告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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