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晚星走到书桌前,指尖先碰了碰台灯的拉线——那根线已经磨得发毛,拉一下,十五瓦的灯泡就发出“嗡”的轻响,昏黄的光慢悠悠地漫开来,落在摊开的语文课本上。纸页边缘卷着毛边,是她翻了无数次的痕迹,有些生字旁边还画着小小的“○”,等着明天去问老师。她把胳膊肘撑在桌面上,手指捏着那支快秃了的木头铅笔,却没立刻下笔,目光落在课本上模糊的字迹里,又飘回了昨天下午——母亲从她枕头下翻出铁皮盒子时,那双眼晴里的怒火,还有弟弟林朝阳凑过来时,眼里藏不住的兴奋。
前一天下午,她把新捡的一摞废纸片卖给收废品的,换了八分分钱,回家时特意绕了远路,在村口的老槐树下把硬币数了三遍,确认加上之前的,已经有八分钱了——离那支粉白相间的花杆铅笔,只差两分钱。她揣着硬币往家跑,帆布小书包晃得厉害,心里的欢喜像刚冒芽的草,挡都挡不住。可推开门,却看见母亲站在她的房间门口,手里拎着那个印着小碎花的铁皮盒子,盒子盖已经被撬开,里面的硬币散落在床铺上,一分、两分的,滚得满地都是。
“你藏这些钱干什么?”母亲的声音冷得像三月的风,手里的盒子“啪”地砸在书桌上,硬币又掉下来几枚,“家里给你买铅笔橡皮还不够?你倒在这儿偷偷攒钱?是不是想背着家里买些没用的糖块?”
林晚星的脸瞬间白了,快步跑过去想把硬币捡起来:“妈,这钱是我攒来买铅笔的,镇上供销社有支带橡皮的,写作业不用再找橡皮……”
“带橡皮的铅笔?”母亲冷笑一声,弯腰抓起一把硬币,在手里掂了掂,“普通铅笔不能写吗?非要买带橡皮的!女孩子家认几个字就行,花这冤枉钱干什么?这些钱还不如给朝阳买袋弹珠,他昨天还跟我闹着要呢!”
“不行!”林晚星急得抓住母亲的手,指甲都掐进了母亲的袖口,“这钱我攒了一个多月,我捡了好多纸片,还帮张奶奶捶背……”
“放手!”母亲用力甩开她的手,林晚星踉跄着后退了两步,撞在床沿上,后腰传来一阵疼,“我是你妈,你的钱就是家里的钱,我想给谁花就给谁花!你个赔钱货,还敢跟我犟嘴!”
这时,八岁的林朝阳从门外跑进来,看见地上的硬币,眼睛一下子亮了,蹲在地上就捡:“妈,这些钱能给我买弹珠吗?隔壁小虎有颗蓝色的,可好看了!”
“当然能!”母亲的脸色瞬间柔和下来,把手里的硬币递给朝阳,“你姐这些钱,就是给你攒的,明天妈就带你去镇上买!”
“谢谢妈!谢谢姐!”朝阳拿着硬币,蹦蹦跳跳地跑出去,还不忘回头对林晚星做了个鬼脸。
林晚星看着弟弟的背影,又看着母亲弯腰把地上剩下的硬币都捡起来,放进自己的口袋里,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着,又闷又疼。她想再说点什么,可母亲已经转身往外走,只留下一句:“赶紧把地上收拾干净,去喂鸡!别在这儿杵着,看着就心烦!”
此刻,台灯的光落在语文课本上,林晚星的眼泪突然掉了下来,砸在“春天来了”的课文上,晕开一小片墨痕。她赶紧用手背擦了擦,可眼泪却越擦越多——那些硬币,是她用多少个放学后的黄昏换来的?她记得有次为了捡一张飘到沟里的废纸片,差点摔下去;记得有次帮母亲喂完鸡,只喝了半碗玉米糊糊,饿得肚子咕咕叫;记得过年奶奶给的五分钱压岁钱,她舍不得花,藏在枕头下,每天晚上都要摸一摸,才睡得安稳。可现在,这些硬币,就要变成弟弟的弹珠了。
她拿起铅笔,在课本上写“春”字,可写着写着,就写不下去了。她想起镇上供销社里的那支花杆铅笔,粉白的笔杆上印着小蝴蝶,顶端的橡皮是浅粉色的,写错题了能直接蹭,不用再攥着指甲盖大的小橡皮蹭半天。要是能买到,她的作业肯定能写得更整齐,说不定老师还会在她的作业本上多画几个红勾。可现在,一切都成了泡影。
“晚星!发什么呆呢?赶紧出来洗碗!”母亲的声音从堂屋传来,带着不耐烦。
林晚星赶紧擦干眼泪,把课本合上,走出房间。堂屋里,朝阳正坐在椅子上,手里拿着一颗新弹珠,是父亲昨天给买的,他一边对着光看弹珠,一边哼着歌,看见林晚星,还故意把弹珠举得高高的:“姐,你看我的弹珠,蓝盈盈的!明天妈还要给我买好多呢!”
林晚星没理他,走到厨房,拿起碗开始洗。水很凉,冻得她的手发红,可她却感觉不到冷,心里比水还凉。她想起昨天晚上,母亲把硬币放进自己口袋时,那毫不犹豫的样子;想起父亲回来后,母亲跟他说要给朝阳买弹珠,父亲笑着说“应该的,男孩子就得玩弹珠”;想起自己想要一支带橡皮的铅笔,却要攒这么久的钱,还要被骂“赔钱货”。
洗完碗,她回到房间,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月光从窗户缝里透进来,在地上洒下一道细长的光。她想起自己偷偷夹在课本里的画——是她照着陈小梅的花杆铅笔描的,粉白的笔杆,小蝴蝶翅膀是浅紫色的。她曾无数次幻想过,自己握着这支铅笔,在作业本上写得又快又好,老师拿起她的作业时,会笑着说“晚星的字真漂亮”。可现在,她觉得这个小小心愿离自己越来越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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