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被连根拔起的感觉,并非疼痛,而是一种更为彻底的虚无。仿佛有一只看不见的巨手,将名为夜溪的存在,从现实的经纬中轻轻拈起,随即抛入了一条无声无光的暗河。
她向下坠落,或者说是向某个方向漂流,时间与空间的概念在此变得模糊不清,唯有失重感是唯一的真实。
当这漫长的剥离感终于抵达终点时,她的脚底触碰到了一片实质。冰冷,光滑,坚硬得像是一整块被绝对零度冻结的黑色琉璃。这触感透过薄薄的鞋底传来,带着一股渗入骨髓的寒意。
她睁开了眼睛。瞬间,视觉遭遇了前所未有的冲击。大脑在最初的几秒钟内甚至无法处理接收到的信息。
她悬浮在一个由“反射”这一概念本身构成的绝对几何体的中心。
上下、左右、前后——所有她认知中的方向,都被巨大无比、完美无瑕的镜面所取代。
八面镜子,边缘以某种无法理解的方式无缝融合,构成了一个垂直的、无限延伸的八边形井筒。
她的头顶上方是镜子,清晰地映照出她脚下的景象,而那景象本身又是更下一层镜面的反射,如此循环,直至视线尽头变成一片模糊的光斑,形成了一个向上无限深远的深渊。
同样,她的脚下也是镜子,映出头顶的倒影,形成一个向下无限坠落的苍穹。
光线均匀地弥漫在整个空间,没有明显的来源,不像阳光也不像灯光,而是一种纯粹的“亮”,冷漠地照亮每一个角落,使得无限镜像中的每一个细节都分毫毕现。
这剥夺了阴影的空间,反而营造出一种比绝对黑暗更令人不安的透明恐怖。
她站在这里,成为了这个无限复制回廊中唯一的原点,也是唯一的异数。
她微微动了一下食指,立刻,无数个镜像中的“她”也同步动了一下食指。
这极致的同步没有带来掌控感,反而衍生出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诡异。
那些倒影太过真实,每一根发丝、裙摆的每一道褶皱都清晰可见,它们沉默地、专注地凝视着位于中心的她,仿佛无数个训练有素的替身,随时准备取代本尊。
她强迫自己将视线从无限的深渊和苍穹中收回,聚焦在正前方的镜面上,审视着那个最直接的倒影。
一身素白的长裙,材质陌生,非丝非帛,泛着一种类似月下霜华的光。发色从根处浓郁如月光的白,向下渐次晕染,至肩部已转为沉郁的灰调,及至腰际发梢,化作近乎虚无的黑。
这色彩变化不似装饰,更像一种状态,一种过程,仿佛某种本质正被无形之力从末端抽离,唯发根处顽固坚守着最初的秘密。
冰蓝色的眼眸,像两片被遗忘在极地冰川深处的蓝色宝石,此刻倒映着无数个自己,却只剩下漫无边际的茫然。
她抬手,轻轻抚摸自己的脸颊,指尖传来的触感是真实的皮肤温热,但与周围环境的冰冷形成了鲜明对比。
镜中无数个她也做着同样的动作。
“这是......我?” 一个微弱迟疑的念头在空荡的心湖中泛起涟漪,随即被更深的困惑淹没。
“为什么我会在这里?”
问题没有答案,只有无数张沉默的嘴在镜中无声开合。
在这片由绝对寂静和无限自我构成的牢笼中,那些漂浮物成为了唯一的不同,也是唯一的“异常”。
它们像是拥有微弱自主生命的奇异造物,又像是某种意志凝结的泪滴。
数十个冰蓝色的气泡,大小不一,如同失重环境下的水珠,在空气中缓慢地、慵懒地沉浮、旋转。
它们的薄膜看似脆弱,内部却封存着无数更加细微的、闪烁不定的光点,这些光点以混乱无序的轨迹疯狂碰撞、飞旋,如同一场被强行禁锢在方寸之间的微型暴风雪,散发出幽幽的、令人心悸的微光。
忆泡......
记忆的碎片,痛苦的结晶,蕴含着撕裂灵魂的危险。
然而,与危险并存的,是一种难以抑制的冲动。
在这片只有自我倒影的死寂世界里,这些忆泡是唯一的“外界”信息,是可能打破僵局的钥匙。
一种混合着恐惧、好奇以及“或许能从中找到线索”的渺茫希望,驱使着她。
她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向着离她最近的一个、约莫拳头大小的忆泡,试探性地伸出了右手。
指尖因为紧张和寒意而微微颤抖。
她在潜意识里甚至预支了痛苦,仿佛在迎接一场必然到来的鞭挞,但这总比空洞的死寂要好。
终于轻轻碰触到了那冰蓝色的、荡漾着微光的薄膜。
没有冲击。
没有幻象。
没有痛楚。
甚至没有触感。
只有一种穿过极冷雾气的、空荡荡的虚无感。仿佛她触碰的不是一个承载着沉重过去的实体,而只是一个精致绝伦的幻影。
“啵——”
一声轻微得如同冬日窗玻璃上凝结的冰花碎裂的脆响,在寂静的空间里显得异常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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