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如墨,浓稠得化不开。
它不仅是视觉的缺席,更像是无数细小的触手,缠绕着每一寸肌肤,渗入每一个毛孔。
这黑暗没有温度,没有边界,却带着一种金属锈蚀后的腥涩气味,仿佛能堵塞呼吸。
洛川在其中无止境地下坠,时间与空间在这里被拧碎、拉长,只剩下虚无在挤压、蚕食着他残存的意识碎片。
耳畔似乎还回荡着那个用夜溪嗓音编织的、甜腻而恶毒的尾音:“为什么......要回去呢......”
是啊,为什么?
现实的冰冷与残酷,像无数细密的针,早已将他刺得千疮百孔。
魔域污浊的血腥气仿佛还黏在鼻腔,妹妹洛汐发间那抹刺目的、象征不祥的银白,史莫躺在救护车担架上毫无生气的脸,医院走廊里,史母那记用尽全身力气、裹挟着绝望与滔天恨意的耳光......
一幕幕,一帧帧,并非简单的画面回放,而是携带着当时所有的情绪重量——那份无能为力的剧痛、撕心裂肺的愧疚、焚心蚀骨的愤怒——再次狠狠凿击着他几近涣散的灵魂。
那幻境多么美好,美好得近乎残忍。
史莫勾着他的肩膀,笑声爽朗而真实;妹妹洛汐的发丝乌黑柔亮,在阳光下跳跃,缠着他要听故事;甚至......
那里没有血腥与诅咒,只有阳光烘焙青草的味道,有花园里淡淡的茉莉花香;没有刺耳的警报,只有风中隐约的欢歌,妹妹银铃般的笑声在空气中跳跃。
一切痛苦的棱角都被温柔地磨平,包裹上蜜糖。
他能感受到那份从未奢望过的圆满,那份小心翼翼藏在心底的情感,得到了回应。阳光洒在脸上的温度如此真实。
放弃吧。松开那根紧绷到极限、勒入血肉的弦,沉入这片温柔的虚妄,不好吗?
这念头如同深渊本身的低语,带着令人战栗的诱惑力。他几乎要点头,几乎要应允那份虚假的安宁。
就在这一刻——
一缕光。
并非撕裂黑暗的闪电,而是像深埋地底的种子顶破冻土,像迷失的航船在永夜尽头望见的灯塔。它温柔却固执地渗透进来,驱散了一小片区域的冰冷。
光晕中央,无数记忆的尘埃与希望的星屑开始盘旋、汇聚,仿佛有双无形的手,在为他一人,重新编织一个破碎的旧梦。
那些光点像是星辰的碎屑,又像是记忆的尘埃,在虚空中编织出一个既熟悉又陌生的轮廓。
那身影逐渐清晰。
一袭素净的白色长裙,样式简单,却纤尘不染,裙摆边缘仿佛有细微的光晕在流动,宛如月华。
她的面容并非令人惊艳的绝色,却有一种能抚平一切狂躁与不安的宁静力量。眉宇间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疲惫,却更显其坚韧。
而那双眼睛......清澈、深邃,仿佛蕴藏着无垠的星空与最深切的理解,此刻正静静地、充满无限怜爱与难以言喻的悲伤,凝视着他。
时间,仿佛被这束光凝固了。
洛川的瞳孔骤然收缩,呼吸瞬间停滞。巨大的、近乎撕裂灵魂的震惊席卷了他。
是幻觉吗?是那诡异存在洞悉了他内心最深的渴望,继而编织出的又一个更为精密、更为残忍的陷阱?
他眼中瞬间盈满警惕与巨大的痛苦,身体下意识地蜷缩,向后蹭去,试图远离这温暖的光源——他已被欺骗得太深,不敢再信。他的手指在虚空中微微痉挛。
“又是幻象吗?”洛川的意识传递出混乱而痛苦的波动,带着一种本能的自卫,“用我最无法抗拒的影像......来给我最后一击?是不是......太残忍了些?”
然而,光中的女子,只是那样望着他。
她的眼神里没有幻境造物的虚假甜腻,没有刻意营造的完美无缺,只有一种深切的、仿佛能穿透一切伪装、直抵他痉挛内心的......真实痛惜。
她微微动了动唇,没有声音发出,却有一声极轻极轻的叹息,直接回荡在洛川的灵魂深处。周围的光影随着她的情绪微微波动。
“川儿......”
熟悉的、带着独特温柔韵调的呼唤,如同一声解封的咒语。
刹那间,洛川苦苦构筑的所有堤坝——那用冷漠、疏离、强行压制的痛苦垒砌起来的、保护他自己也隔绝外界的高墙——轰然倒塌。
泪水决堤而出,不是默默流淌,而是汹涌地、失控地奔涌。它们滚烫地灼烧着他的脸颊,却洗不净那彻骨的冰凉。
他再也支撑不住,双膝一软,重重跪倒在这片光与暗的交界,脊梁无法抑制地弯曲,肩膀剧烈地颤抖起来。压抑了太久的呜咽终于冲破了束缚,嘶哑、破碎,像受伤幼兽的哀鸣。
他猛地向前一扑,手臂穿过母亲,只搂住了一片虚无。
所有试图抓住什么的力气都从指尖流走了,他只能维持着那个徒劳的姿势,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最终,只挤出一声破碎的气音:“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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