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大唐开元年间,河间府有个秀才姓冯名渊,表字子澄。这冯生年方二十,生得眉清目秀,齿白唇红,更兼胸藏锦绣,腹隐珠玑,端的是个才貌双全的俊雅人物。只可惜时运未至,屡试不第,家中又遭回禄之灾,父母双双亡故,只剩得他孤身一人,守着三间破屋、半亩薄田度日。那些势利亲戚见他穷了,便如见着蛇蝎一般,远远躲开,再不来往。冯生倒也硬气,既不求告,也不埋怨,每日里只是闭门读书,指望有朝一日金榜题名,重振门楣。
这一日,正值暮春天气,冯生见窗外桃李争妍,莺啼燕语,忽然想起城外慈恩寺牡丹正盛,便欲去赏玩散心。他换上一件半新不旧的青布直裰,锁了柴门,悠悠荡荡望城西而来。这慈恩寺乃本朝太宗皇帝敕建,殿宇巍峨,宝塔耸立,更有那曲径回廊,花木扶疏,是河间府第一等名胜去处。冯生进了山门,绕过天王殿,迤逦行至牡丹圃前,但见姚黄魏紫,赵粉欧碧,千姿百态,灿若云霞。游人士女,穿红着绿,往来如织,好不热闹。
冯生正看得入神,忽听得身后有人娇声唤道:“小姐仔细,这石子路滑。”回头一看,不觉呆住了。只见两个女子袅袅婷婷走来,前面一个约莫十六七岁年纪,穿着月白绫袄,系着水绿罗裙,乌云堆鬓,杏脸桃腮,眉似远山含翠,目如秋水凝波,真个有沉鱼落雁之容,闭月羞花之貌。后面跟着个青衣小鬟,方才说话的便是她。那小姐见冯生目不转睛看她,不觉粉面微红,侧身避过,自去观赏一株墨色牡丹。冯生魂灵儿都飞了,心中暗道:“我冯子澄活了二十年,何曾见过这般天仙似的人物!”想要上前搭话,又恐唐突佳人,只得远远站着,偷眼观瞧。
恰在此时,一阵狂风吹过,将那小姐手中一方鲛绡帕子刮起,飘飘荡荡,正落在冯生脚边。冯生忙拾起看时,见帕子四角绣着缠枝莲花,中间用金线绣着“珠还”二字,幽香扑鼻。他心中一动,暗道:“这莫非是天赐良机?”便整了整衣冠,上前深深一揖,道:“小娘子遗落此帕,小生拾得,特来奉还。”那小姐见是方才那书生,脸上更红,低声道:“多谢相公。”示意小鬟接过。小鬟却抿嘴一笑,道:“我家小姐这帕子名贵得很,相公既拾得了,何不物归原主?”冯生会意,双手捧着帕子,恭恭敬敬递到小姐面前。小姐伸出纤纤玉手来接,不提防指尖相触,两人俱是一颤,慌忙缩手,那帕子又落在地上。小鬟“噗嗤”笑出声来,拾起帕子道:“小姐,这相公倒是个诚实的。”小姐嗔她一眼,对冯生福了一福,低声道:“奴家姓柳,小字珠娘,家住城内莲花巷。多谢相公拾帕之德。”说罢,携了小鬟匆匆而去。
冯生望着她背影消失在花丛深处,恍恍惚惚,如醉如痴。回得家来,茶饭不思,眼前梦里尽是那柳小姐的情影。过了几日,实在按捺不住,便到莲花巷打听。原来这柳家却是本地富户,主人柳员外早年做过一任知县,如今致仕在家。柳小姐是他独生女儿,爱如珍宝,寻常不肯轻易见人。冯生心想:“我这般寒酸,如何配得上她?除非挣得功名,方有指望。”自此越发刻苦读书。
谁知天有不测风云。这年秋天,冯生正要赴京应试,忽然染了一场伤寒,病势沉重,躺在床上半月不起。眼看考期将近,心中焦急,偏又无人照料,连煎汤熬药也须自己挣扎起来。这一日昏昏沉沉,听得有人叩门,勉强起身开了,却见是个须发皆白的老者,背着药箱,自称姓孙,是个游方郎中,路过此地,见宅中有病气,特来诊治。冯生将信将疑,请入屋内。孙老者诊了脉,道:“相公是积劳成疾,又感风寒,幸而遇见老朽,不然恐成痨症。”取出银针,在冯生背上扎了几针,又留下一剂药方,分文不取,飘然而去。冯生依方服药,不出三日,竟痊愈了,只是考期已误,唯有叹息而已。
转眼冬去春来,冯生因坐吃山空,家中越发窘迫。这一日,米缸见底,只得将父亲遗下一方端砚拿出,想到当铺换些钱米。那当铺朝奉拿起砚台,反复看了,冷笑道:“这破砚也值当?给你五百文罢。”冯生道:“这是上好的端溪老坑石,先父当年十两银子买的。”朝奉撇嘴道:“爱当不当。”正争执间,忽听有人道:“这砚台可否借我一观?”冯生回头,见是个中年文士,头戴方巾,身穿蓝绸直裰,气度不凡,便将砚台递过。那文士仔细看了一回,叹道:“好一方紫玉生光!可惜明珠暗投。”问冯生:“足下要当多少?”冯生道:“急需五两银子度日。”文士道:“我出十两,卖与我如何?”冯生大喜过望,当即立了契。那文士又问冯生姓名家世,听说是个秀才,愈加敬重,道:“在下姓李,在城东开着一家学馆,正缺一位先生。冯兄若不嫌弃,可来坐馆,每年束修三十两,如何?”这真是雪中送炭,冯生哪有不肯的?次日便到李学馆教书去了。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