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大明成化年间,苏州府吴江县有个秀才姓沈名粲,表字文华,生得眉目疏朗,性情豪宕。祖上原是金陵富户,到他父亲手里迁来吴地,开得三间绸缎铺面。这沈秀才年方廿二,父母早亡,娶妻王氏乃同里王员外之女,颇识诗书,夫妻两个举案齐眉,真似梁鸿孟光一般。
这一日正值清明,沈粲携妻往支硎山扫墓。归途见山坳里围着一伙人,内有呜咽之声。分开众人看时,却是个白头老妪抱着个少女痛哭。问起缘由,方知是江西流民,老汉病故途中,欠下寺僧三贯钱,要将这十五岁的女儿抵押为佣。沈粲见那女子衣衫褴褛却眉目清秀,叹道:“恁般年纪就要骨肉分离,岂不痛煞!”当即解囊代还了债,又赠五百文钱与老妪做盘缠。母女两个叩头泣谢,问恩公姓名不肯说,只得望空拜了四拜方去。
谁知这一桩善举早被个游方道士看在眼里。那道人鹤发童颜,执个“铁口直断”的布幡,上前揖道:“相公积此阴德,当有奇报。贫道观你山根隐现青气,月内当有水火之厄,然终得贵人化解。”沈粲只道是江湖套话,笑笑便携妻归家。
不觉过了旬日。这夜沈粲在书房读书,忽闻窗外异香扑鼻。推窗看时,见院中老槐树下莹莹有光。取锹掘之,三尺下得个陶瓮,内贮白镪十锭,估摸有五百两之数。夫妻大惊,焚香祝曰:“不知何方神明所赐,我夫妇当取百两济贫,余者暂存以观天意。”
次日街坊间沸传,说洞庭西山茶商遭劫,失的正是五百两雪花银。里甲挨户查问,查到沈家,见了瓮中银两数目相符,不由分说竟将沈粲扭送衙门。那县官姓胡,最是昏庸,见赃物确凿,便用夹棍逼供。沈粲是个文弱书生,哪里熬得过,只得屈打成招,问成死罪监候。
王氏变卖家产上下打点,才知那茶商实是苏州通判妻弟,故意做局讹人。可怜沈家三间铺面尽数折卖,仍凑不足五百两之数。王氏每日以泪洗面,忽忆起清明那日道士所言“水火之厄”,乃典当钗环换得香烛,往玄妙观求签。
才至山门,恰遇个癞头和尚化缘。见王氏哭泣,和尚击钵歌曰:“祸福无门惟自召,明珠出海耀穹霄。欲解倒悬须往南,相逢不是在今朝。”王氏心知有异,忙问:“师父说往南,南至何处?”和尚大笑:“遇水则止,见桥则停。”言讫飘然而去。
王氏归家,将婢女秋月寄与邻舍,自家收拾细软径往南行。走至嘉兴府地界,遇着条阔江,名唤钱塘支流。岸边有座石桥,桥头挑个酒幌子。王氏饥渴,进店要碗面吃。却见柜台里坐着个妇人,正是清明所救的老妪!
原来这老妪姓赵,那日得救后带女儿南下投亲,恰表侄在此开酒店,便留下帮衬。闻得恩公遭难,赵妪跌足叹道:“天道何无眼!”急唤女儿玉娘出来拜见。玉娘如今穿戴整齐,竟是个标致人物。母女二人将王氏留住,赵妪道:“娘子莫慌,老身表侄与按察使司周大人有旧,明日便去说情。”
却说这周按察使乃是清正之官,得信后暗访吴县,查明通判妻弟勾结茶商诬告之事。当即释放沈粲,反将贪官墨吏问罪。沈粲出狱归家,见门户萧索,正自凄惶,忽闻门外车马声。只见王氏锦衣归来,后随着赵妪母女并十余挑嫁妆箱笼。原来周按察使怜他冤屈,赠银三百两;那赵妪竟将玉娘许与沈粲为妾,自出妆奁二百两。夫妻重逢,悲喜交集,当晚重整家园,又纳了玉娘,竟成一段奇缘。
这玉娘虽出身寒微,却聪慧异常,工刺绣,通算学。进门后协助王氏打理家务,不上半年,将典卖的铺面尽数赎回。又教沈粲贩些苏绣到金陵发卖,获利倍蓰。恰逢朝廷开海禁,玉娘道:“相公何不贩些生丝往漳州与番商贸易?”沈粲依言,果然得利千金。自此家业复兴,胜过父母在时。
忽一日有海外番船泊于刘家港,船主竟是暹罗国贡使,欲购大宗宋锦。城中绸缎铺俱吃不下这生意,独沈家因玉娘早有预备,库中积货充足。番使大喜,以珊瑚明珠相易,价值万金。沈家顿时成吴江首富,起宅买田,好不气象。
这年重阳,沈粲在拙政园设宴,邀旧日同窗。席间有个姓钱的秀才,见沈家豪富,玉娘美貌,暗生妒心。酒过三巡,钱生故意道:“沈兄可知近日官府查缉白莲教?有妖人匿于城南,听说常用瓮罐埋符咒...”沈粲闻言色变,因想起当年槐下得银之事。玉娘在屏风后听见,急使丫鬟唤沈粲入内道:“祸事将至,那人分明暗指咱家得银蹊跷。”
果然三更时分,突有衙役叩门,称奉知府令搜查妖物。原来钱生竟去首告,说沈家以妖术得财。差役掘地三尺,却在槐树下又得一瓮,内无银两,只有块石碑刻着八字:“嘉靖三年,沈氏藏银”。众人皆惊——嘉靖至今已四十余载,分明是沈粲祖父所藏。知府闻报惭愧,反责钱生诬告,打了他三十大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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