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萨肥胖的手指在平板边缘轻轻摩挲着,目光掠过吴欣悦缠满绷带的左脚,语气里带着几分权衡:“报警不是没考虑过,但现在有两个麻烦。一是没找到任何闯入痕迹,连病房外走廊的监控都只拍到你丈夫和那女孩‘突然出现’在门口,警方大概率会先怀疑是你这边隐瞒了什么,反复盘问只会让你这个病人更遭罪;二是你丈夫还在抢救室,那女孩能不能熬过今晚都难说,没当事人证词,报警也只能先立个案,后续反而会把事情拖得更复杂。”
吴欣悦悬着的心稍稍往下落了落,却又立刻提了起来。
穆萨这话里没说“不报警”,只是在等时机,只要徐云天醒过来,或者保安队那边查到点蛛丝马迹,事情还是会捅出去。
她攥着被子的手紧了紧,故意让声音里的脆弱更明显些:“那。。。你们打算怎么办?如果一时没有办法,我倒是什么有个建议。”
”哦?请讲。“
”现在的情况是,没有任何人遇害,他们两人,“虽然不喜欢把老公跟那陌生女孩归为一组,眼下却必须如此,”包括我,只是受了点惊吓和受了点伤,医院的职能是救死扶伤,而不是审判谁,何况,这件事传出去,人们会如何看待这家医院,又如何看待你们保安队?总不会认为医院和保安队是在尽忠职守了吧?“
吴欣悦话中有话地提醒着,她观察着穆萨的表情变化,后者的指尖顿了顿,抬眼时,原本轻松的神色变得越发凝重。
显然他没料到,这个看似柔弱的女病人,会突然说出这样带着施压意味的话。
穆萨沉默了两秒,将平板往身侧挪了挪,身体微微前倾,语气里的距离感淡了些:“吴小姐这话的意思,是想让我们别再查了?”
“不是不查,是‘先缓一缓’。”
吴欣悦刻意放缓语速,让声音听起来更像一个病人的无奈提议,而非刻意反驳,“你看,我丈夫还在抢救,那女孩也命悬一线,现在最要紧的是让他们活下来,不是吗?万一你们查来查去,动静闹大了,被媒体知道了,看热闹不嫌事大---‘神秘男女浑身是血凭空出现在医院病房’,这种新闻一出来,医院的声誉肯定受影响,你们保安队的工作也不好做吧?”
她一边说,一边眉头微蹙,像是被伤口的疼痛牵扯,恰到好处地弱化了话语里的尖锐:“再说了,就算你们现在查到点什么,没人证没物证,又能怎么样呢?等我丈夫醒了,他肯定愿意把事情说清楚。他不是那种会惹事的人,这次说不定是被人算计了。”
穆萨盯着她看了片刻,目光扫过她额角渗出的细汗,不知是疼的,还是慌的。
但最终,他缓缓松了口气,往后退了半步,拉开了距离:“你说得有道理。医院确实不想把事情闹大,院长也交代过,尽量别影响正常秩序。”
他抬手看了眼手表,语气缓和了些:“这样吧,接下来我们只暗中调查,不打扰病人,不声张,先盯着抢救室的情况,再私下问问护士站有没有人看到什么异常。等你丈夫醒了,我们再找他谈。至于报警,除非他们两人醒了之后主动要求,不然我们也不会主动报警。”
吴欣悦心里的石头终于落了大半,却没敢露出松快的神色,反而故意露出几分担忧:“那就麻烦你们了。我们只是来度蜜月的新婚夫妇,没想到一路这么不顺。”
这半真半假的话一出口,泪水自然就出来了。
“这个你放心。” 穆萨无视这个女人的眼泪,指了指门外,“现在,这层楼的巡逻队员每半小时走一圈,抢救室门口也安排了人守着,除了医生护士,谁都不能随便靠近。施工通道和后门也加了岗,不会再出之前的漏洞。”
说完,他又想起什么,补充道:“对了,要是之后有人来找你,不管是亲戚还是朋友,最好先跟我们说一声。不是不信任你,是怕。。。万一找你的人跟这事有关。”
吴欣悦心里“咯噔” 一下,穆萨这话,分明是在暗示他没完全相信自己,还在暗中盯着她。
但她面上没敢表露,只是温顺地点点头:“好,我知道了。要是有人来,我一定先跟你们说。”
穆萨没再多说,转身往门口走,走到门边时,又回头看了她一眼:“你丈夫在赞比亚有仇家吗?”
原来他绕了半天就是想问补这一句。
吴欣悦无辜地摇摇头,“怎么可能有呢?我们之前从未到过这里,也就是我想到赞比亚是安哥拉的邻国,风景好风评也好,才怂恿我丈夫在这度蜜月的。”
穆萨不想再听她的絮絮叨叨,连忙摆摆手,退出病房。
这个晚上注定不平静,但精疲力尽的吴欣悦终于还是很快打起呼来。
同一时间,华人商会郊外仓库附近。
失去目标的林晴漫无目的地游荡着,右眼空洞里的银线时不时窜出,像是在徒劳地捕捉徐云天与林晓残留的气息。
没有足够的智慧生命可供猎杀,让她混沌的意识里泛起阵阵莫名烦躁。
林晴低头看着自己银雾织成的左脚,那团银线杂乱的“足爪”还在不断调整形态,却始终无法像真正的肢体般灵活。
近亲姐姐林晓的血肉没到手,这具被污秽改造的躯体,终究还是残缺的。
尽管已经隐隐意识到姐姐的传送范围不远,却没有料到,她这次已一飞冲天,直接进到医院病房里。
污秽能待在世间的时间是极为有限的,但附身人体的污秽兽却能一次占据较长时间后才陷入休眠。
而林晴,差不多已经达到初次占据身体的最后时间。
她开始发出痛苦的嘶吼,那声音不再是之前的尖锐咆哮,而是混杂着骨骼错位般的闷响,仿佛有某股巨力在撕扯她的内脏。
右眼空洞里的银线疯狂窜动,却渐渐失去了之前的光泽,变得黯淡而脆弱;
左臂的银雾利爪开始不稳定地闪烁,时而凝聚成形,时而消散成细碎的雾粒,连带着她单脚站立的身形都开始摇晃。
污秽的力量在消退。
初次附身人体的时限已至,即使她吞噬了再多生命,也无法违背这与生俱来的规则。
林晴能清晰地感觉到,体内那股狂躁的力量正在快速流失,银雾织成的肢体被抽走了支撑,开始缓缓坍塌。
“不。。。还没。。。” 她嘶哑地呢喃,空洞的右眼转向黑漆漆的夜空。
到处是她未完成的“狩猎”,可双腿传来的无力感越来越强烈,银线织成的左脚甚至开始溶解,化作缕缕银雾飘散在夜风中。
她不甘心地朝着医院的方向跳出一步,却重重摔在铁轨上,碎石硌得她残存的右手生疼。
左臂的银雾彻底消散,露出原本残废的断臂残端,上面还残留着银雾灼烧的痕迹。唯一还算完整的左眼,此刻也蒙上了一层灰翳,视线开始模糊。
意识在混沌中下沉,那些被污秽吞噬的记忆碎片突然涌上心头。
初一时穿着运动服欢欣雀跃的自己,在羽毛球场上奋勇挥拍的模样;黄伯端来的靓汤,大老远就香气扑鼻;还有林晓小时候偷偷塞给她的糖果,包装纸上印着大白兔三个字。
这些细碎的温暖,像微弱的光,短暂地穿透了污秽的阴霾。
林晴的身体不再挣扎,呼吸从急促渐渐变得微弱,银雾彻底从她身上褪去,只留下一具伤痕累累的躯体,静静地躺在冰冷的铁轨上。
夜风吹过,卷起地上的草屑和尘土,落了她一身。
远处偶尔传来几声夜鸟啼叫,除此之外,只有中国人援建的坦赞铁轨,延伸向黑暗的尽头,无声地诉说着这场闹剧的落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