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州亦无路 第一百一十四章

隔日清晨：

龙楚早早来到山中，试图驱动天地阵，数次未果后，龙楚若有所思地看着被山火烧伤的手。

是他将天地阵想的过于简单了，以他目前的能力根本无法布下那强大阵法，可患病的村民在服下第二批药后不再起效，随着时间推移病情逐渐恶化。

龙楚现在的汤药已经完全无法缓解病人的痛苦，这两日已经有人承受不住去世了，这个原本的渔村开始被死亡笼罩，未知和恐惧开始蔓延。

染病的人之中还有孩童，龙楚看着满身溃烂的小孩，心口像是被人划了一刀，无力和难过。

当小孩的父母哭干眼泪准备放弃，他们为孩子穿上丧服时。龙楚就像被触碰到伤口的动物，变得愤怒和狂躁“他还没有死！”他还是想要再试一试。

“我们也不想，可幺儿现在太痛苦了，我们不想让他再受罪了，我们不治了！”孩子的父亲一把推过龙楚。

龙楚看着他们将丧服给孩子套上“不……把他给我，给我好不好？”龙楚眼眶通红，他知道那孩子还活着，还有微弱的气息，他不想放弃，就像当年不想被大家抛弃的自己一样。

龙楚上手将孩子抢了过来，他的行为彻底激怒了小孩父亲，随手拿起棍棒本意是想逼迫龙楚归还自己小孩，却失手打在了龙楚脑袋上，然后不由分说吼他“你刚开始说，你能救大家，可现在大家只能看着自己的亲人活生生疼死在眼前，我不要你救了，我们不治了！”父母爱子本无过错，可他们因为死亡带来的情绪无处发泄，理所当然将龙楚作为苦难发泄口，哪怕他们自己心里也清楚对方是为了帮他们。

洛幽昙赶来推开众人，护住龙楚“他是为了救大家，他费心熬药，只是为了能让大家好转！”

“什么好转，明明有一次的药喝完情况都已经好转，可后来他的药不但不能好转，反而更严重了，他就是故意的！”

“那不是药的问题，是因为热毒入体会随着时间逐渐加深，并不是他的药造成的！”洛幽昙站在龙楚身前维护龙楚。

龙楚低着，眼神黯淡无光，麻木地走向众人“把孩子给我！”随即双手一动，将他们定在原地，伸手聚气。

“你要干什么？”洛幽昙不可置信地看着龙楚的操作“你要把热毒引到自己身上？”

龙楚没有说话，许久之后，龙楚喘着粗气无力查看那小孩身上的溃烂之处，果然，只要能够引出去毒就能解。

众人面面相觑，最后赶来的秦氏夫妇好说歹说大家才缓缓散去，他们帮端木芊把龙楚送了回去。

“端木姑娘，可否借一步说话？”洛幽昙看着此时气息不稳的龙楚若有所思。

端木芊点点头跟着对方出去“你什么事啊？”

“你是不是也很奇怪，为何龙楚的药只有一次发挥了超常药效？”洛幽昙上次看到龙楚对端木芊发火，她原先也以为是端木芊破坏了龙楚的药，后来才发觉，他真正生气的是那滴掉进药壶中的血。

端木芊的血，才是那一剂药能够解热毒的关键，至于为什么，她暂时也无从得知。

“什么意思？”端木芊不太明白她想说什么。

“那次也不是他的药有作用，真正有作用的是你的那滴血，所以你的血可能才是驱散热毒的解药！”洛幽昙说完端木芊看着自己的双手，想起每次只要自己手流血就发生过的事，还有龙楚每次都只给她用愈合法咒。

“不过他应该是不想让你受伤，所以才以身体为容器吸取热毒的。”洛幽昙心底一沉，看来两年可以改变很多，她好像也不认识此刻的龙楚。

她认识的龙楚儒雅谦虚，开朗温和，他很少大声同自己讲话，甚至在她无法言语的情况下也是耐心的一个字一个字写给她，他从不同自己开玩笑，在她的记忆里，龙楚趋于完美，与现在同端木芊打闹的龙楚截然相反。

她开始存疑，到底现在的龙楚是真实的龙楚还是她认识的龙楚是真正的龙楚。

一个人真的能变化这么大吗？但她忘了，她认识的龙楚其实是在一个特定情况下，一个刚经历死亡，对她以及对周围的一切存在感激情境中，所以她看到的龙楚只是很片面的龙楚，他会收起自己的玩性和与端木芊相处之时的小聪明，她认识的龙楚从来都不是真正的龙楚，而她此时此刻见到的龙楚才是真实的，有愤怒，有私欲，有脾气的完完全全的龙楚。

……

龙楚因为外界热毒的侵入，引发了体内原本被压制下来的寒毒，寒毒强大竟然吞噬了热毒，但也让寒毒周身游走，端木芊一进门感觉屋内寒气刺骨，走近蜷缩着身体的龙楚，发现他周身布满寒气，端木芊赶忙拿来她床上的被子，给龙楚裹上，将火炉推近龙楚燃了起来，可龙楚的冷不是靠外力就能解决的“龙虾，龙虾，你没事吧！”端木芊一边喊着龙楚的名字一边给他将能盖的裹在了龙楚身上。

龙楚喘着粗气，痛苦地睁开眼睛，因为太痛，脖间青筋隆起，他的身体已经冻得发白“小恶女，你……你出去！”龙楚颤颤巍巍推开端木芊的手。

“龙虾！”

“出去！”龙楚奋力一推，因为无力倒在床上，眼神里是难过，紧张，还有恐惧。

“出去，求求你了！”龙楚泪水打在发白的指间消失不见，他不想让对方看到自己待会病态的丑样，他怕她会害怕，会厌弃他。

端木芊哭着拉上了门，她好恨自己不会术法，不然就可以帮到龙楚了。

屋内的龙楚疼得在床上抽搐，瞬间睫毛，眉毛，头发都被冰雪覆盖，变成了银白色，他痛苦而又恐惧的用被子蒙住头。

他讨厌这个人不人，鬼不鬼的自己，他讨厌寒毒，他更讨厌他自己，**和心灵的双重痛苦让他支撑不住晕厥了过去。

端木芊听到屋内没了声音，后怕地冲了进去，小心翼翼掀开被子，被白发的龙楚吓了一跳，他就像一个没有生气的雪人，没有温度，只有丝丝微弱的气息！

端木芊擦掉眼泪，让自己镇定后给龙楚盖好被子，跑出去借了许多水壶。

烧热水灌进里面放在龙楚身体各处，然后重复一次次更换。

当她第数不清多少次摸龙楚手时，终于有了温度，龙楚的睫毛、眉毛、头发的白色开始慢慢褪去恢复原样。

龙楚醒来时已经是第二日晚上，他看着趴在床边睡着的端木芊连忙检查自己的头发，许是动作幅度太大，惊醒了端木芊。

端木芊看着龙楚，满脑都是昨日他痛苦的模样“龙虾！”

龙楚紧张地攥紧被子“我……我……我那模样是不是很丑，吓到你了！”龙楚低着头不敢直视对方，他很多年寒毒都没这样大型发作过了，以前在古刹有一次发作时他不在雾峰，秣谷不在他身边，他们看到满头白发，抽搐发病的他都躲得远远的，就像自己是什么凶残野兽一样，所以他太怕别人看他发病时的异样眼神了！

端木芊大概能猜到了龙楚的心思，起身跪在床边抱向龙楚“龙虾，那只是个病症而已，你永远都是好看的！”

龙楚看了眼周围的水壶，将端木芊紧紧拥住，眼底泪水忍不住滑落。

龙楚本想去看病人，但被端木芊严词拒绝“洛幽昙在那边，你先好好养伤，明天再去也不迟，再说天都黑了！”端木芊指着窗外。

龙楚没有多想躺了下去，许久“你也去睡吧，你看着我，我睡不着！”他不是睡不着，只是他知道对方照顾自己一天一夜了，没好好休息，怕累到她。

端木芊果断摇头“不行，你要是晚上跑出去怎么办？”

“晚上我为何出去？”

“为何？为……反正不行！”端木芊一咬牙，势要坐这儿一晚上的架势。

龙楚无奈身体往床里面挪了挪“要不睡上来？”

端木芊犹豫了一下，不自然地扯了扯衣袖，怕被龙楚发现今日她去引血入药留下的伤口。

她确实也想睡，但不能被龙楚发现自己和洛幽昙偷偷干的事，只要明天后天再能坚持两天，那龙楚就不需要给那些病人引热毒了。

“不要！”端木芊摇头。

龙楚不开心地背过身，开始胡思乱想“她是介意我前些天上她床的事还是我那白发吓到她了？”龙楚越想越烦感觉头都要大了，回过头发现对方杵着脑袋在打瞌睡，下床想把她抱上来，对方却受惊一般抱臂，呈现防御姿态“你干嘛？”

龙楚略带迟疑碰了碰鼻子“我，我想让你上床睡……睡觉而已，这样睡……不舒服！”

龙楚看对方不说话，以为她介意同自己躺在一起“那要不，你睡这个，我睡那个！”龙楚转身刚准备迈步去旁边的床上，就被端木芊在腰带上一拽，差点给自己勒到“咳咳！”

“那……那一起，你睡里面！”端木芊眼珠子转动，反正她只要保证龙楚不出房间不就行了。

龙楚松了口气娇弱地往里面爬去，然后两人各怀心事嘀咕。

一个在思考怎么能让龙楚不发现自己今天在病人药中放血之事，其实对她这个纯现代人来说，无非就类似于献血喽，而且按洛幽昙的说法，她现在的血就像珍贵熊猫血型一样，能救人，也挺好的，她不理解龙楚怎么那么排斥。

龙楚此刻想的就简单多了，他怕端木芊觉得自己白发模样丑，再说现在她又知道自己还有病，本来她就只喜欢自己的皮囊，现在如果她连自己的皮囊都不喜欢了，那岂不是亏大了，有种赔了夫人又折兵的挫败感“小恶女，你觉得我如何？”

“挺好的呀！”

“那……”

“龙虾，你快睡觉啦，我好困！”端木芊翻了个身背对龙楚，龙楚一看急了“我……”

龙楚本来觉得这个氛围可以谈谈心的，谁想到这丫头是真直呀“不解风情，油盐不进！”龙楚抱臂气愤地背过身心里嘀咕。

房间很安静，安静到龙楚能够听到自己的心跳以及端木芊平稳规律的呼吸声，然后他又轻轻翻身，看着端木芊侧着的身体微微起伏，他不自觉靠近，但又很克制的中间留出了距离，手伸向端木芊的头发，轻轻拨弄起来，回忆不自觉被拉到那日自己给她盘发梳头的河边，嘴里默念“白头偕老！”

大脑播放他和端木芊的点点滴滴，他们其实说到底只认识了三个月，可因为时时刻刻都在身边，就像已经度过了好多年一样，他记得端木芊很多喜好，她喜欢吃栗子糕，喜欢吃鸡腿，她吃面必须吃荤的；她不开心时要么暴饮暴食要么一口不吃；她每次吃完很多东西都会叫嚷自己胖了，然后发神经一般做一些奇怪的动作；她喜欢穿新衣服，但不喜欢黑色的；她很勇敢，她大多时候也很听自己的话，偶尔和自己唱反调，还打他；她很有礼貌会敲门，但从不敲自己的门；她会跟着自己行古刹的礼，虽然是错的；她很花心，喜欢帅哥，看到好看的眼睛就会发光，但又很专一，只缠着自己；她还喜欢拽自己的腰带，喜欢挽自己的胳膊；她从不介意飞奔跑向自己，他以前会故意躲开，惹她生气，现在也会，当然他抱起她的那刻也会暗自开心，虽然嘴上是吐槽；她还说一些奇怪的话，很容易让他害羞和紧张！

龙楚放开端木芊的发梢，他感觉他喜欢，不！他爱上了端木芊，他多少感觉有点荒谬，他怎么可以爱上对方，她不属于这里，她要离开的！龙楚不喜欢离别，所以他喜欢规避自己无法掌握的因素，包括情感。他试图劝说自己，劝着劝着给自己劝睡着了！

端木芊睡觉也没忘记自己的任务，早上自动触发技能，一骨碌坐起吓得龙楚也坐了起来，警惕地看着周围“怎么呢？”

端木芊一动不动重新连接大脑数据中，看到龙楚在，才松了口气，然后又躺了下去“再睡会！”

龙楚慵懒地伸了个腰，准备下床，端木芊警惕坐了起来“你要去干嘛？”

“起床！”

“不行！”端木芊疯狂寻找理由“你身体还没好。”

龙楚一把打掉端木芊抓着自己腰带的手“我早好了，小爷我身强体壮。”然后跳下床，开始洗漱。

端木芊紧紧跟着，观察龙楚的行径。

“你为何老看我？”龙楚边擦脸边看端木芊，不太理解她今天的古怪行为。

端木芊无措地挠手指“额……”

龙楚懒得猜她在想什么了，他得去看一下大家的病情有没有持续恶化，他昨晚惊奇发现自己体内的寒毒竟然可以吞噬热毒，想来只要他可以分批引入体内，那就能除掉大家的病症。

端木芊拦在门前“不行，你不能吹风，你得待在房间！”

龙楚摸摸鼻子，若有所思“我饿了，我要去吃饭。”

“我去，我去帮你端回来好不好，你待在屋内！”端木芊开门又退了回来，不放心地瞄了眼龙楚“你保证不出去，我再去！”

龙楚挑眉，这家伙今天对他好的有点过分吧，还给他去端饭，这个行为感觉不太现实“好，我在这等你！”

“你发誓！”端木芊还是怕龙楚骗她。

“我发誓，在小恶女端饭回来之前，不踏出这房间半步，否则我就……”龙楚眼神流转，看向端木芊“就什么？”

端木芊想了一会“就……就变丑！”

“好！我就变丑！”龙楚乖乖起誓。

端木芊走后，龙楚百无聊赖地坐在门槛上看着远处树木，感受着清晨的风吹过脸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