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阳宫西偏殿的青铜钟鸣过三响时,檐角的铜铎还在凝霜中震颤。巴清踏着阶前碎玉般的冷光拾级而上,玄色织金袍摆扫过汉白玉栏杆,暗金线绣就的丹砂矿脉纹样,在晨光里晕开细碎的光泽。殿门内侧悬着的青铜镜映出她的身影,镜沿蟠螭纹与腰间墨玉佩相触,发出一声轻得几乎听不见的脆响。
殿内早已烛火如林,三百六十支鲸油烛芯燃得正旺,将梁柱上的夔龙纹照得纤毫毕现。百官肃立两侧,朝服下摆压着金砖地面,竟连呼吸都放得极轻。唯有青铜鼎中升起的檀香,在殿内流转成有形的雾,却终究压不住那弥漫在衣袂间的焦灼与杀机 —— 谁都清楚,今日这场廷议,是李斯与巴清的生死局。
【一:金阶血请】
“巴清接旨 ——” 谒者令的尖细嗓音刺破殿内沉寂,他捧着明黄圣旨的双手指节泛白,显然也知晓这道旨意的分量。圣旨展开时簌簌作响,墨字如铁烙般砸在众人耳中,“廷尉府奏报,蜀郡巴氏疑似殷商余孽,勾结六国残党意图谋反。着即于殿中滴血验亲,以证血脉真伪,不得有误!”
巴清垂眸躬身,玄色袍角在金砖上折出锋利的棱角。指尖攥着袖中那只薄如蝉翼的汞毒瓷瓶,瓶身温热的触感让她稍稍定神。她早该料到,李斯蛰伏数月,终究要借 “血脉” 二字发难。自三卷末九鼎归秦,她以丹砂秘术助始皇稳固龙脉,便成了这老狐狸眼中最碍眼的钉子 —— 一个手握丹砂垄断权、私军合法化,还能自由出入骊山地宫的寡妇,若不扣上 “前朝余孽” 的帽子,迟早会动摇他金印紫绶的相权根基。
“臣女遵旨。” 她声线平稳得像蜀地深秋的江水,目光却越过阶下躬身的百官,精准落在李斯身上。老谋深算的相国身着绯色官袍,这是秦相专属的服色,腰间悬挂的白玉佩刻着 “斯” 字暗纹,与三年前截杀她丹砂船队的水匪弯刀上的刻痕,分明出自同一工匠之手。那时她损失了三船水银,险些误了骊山陵墓的工期,事后追查却总被莫名阻挠,如今想来,一切早已埋下伏笔。
始皇高坐龙椅,玄色龙袍上的十二章纹在烛火下流转不定。他右手食指轻轻敲击着扶手,那是他心绪不宁时的习惯动作。巴清知道,这位帝王的心思比咸阳宫的密道还要复杂 —— 他既需要她的水银浇筑地宫江河,又要靠她的丹砂供应长城军需,可 “殷商余孽” 四字,终究戳中了他幼年质子生涯留下的隐痛。当年在赵国为质时,他不止一次听过赵人骂秦人是 “商纣余党”,这份屈辱早已刻进骨血。
“陛下,” 李斯适时出列,绯色官袍扫过地面的声响在寂静中格外清晰,“巴清丈夫早逝,无子嗣传承,族中旁支多有异议。今有楚系旧臣芈启举证,称巴清先祖实为殷商王室微子后裔,牧野之战后避祸蜀地,改姓为巴以掩人耳目。”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殿中窃窃私语的楚系官员,这些人虽在华阳太后失势后收敛锋芒,却仍暗中抱团,“若此事属实,其垄断丹砂、私养千人卫队之举,便是蓄谋复辟殷商,颠覆大秦基业!”
百官哗然瞬间被他压下。站在前列的廷尉正下意识挺直了腰杆 —— 廷尉府本就掌管天下刑狱,这场由他们奏请的验亲,若能扳倒巴清,便是泼天的功劳。而角落里几位楚系官员则面露难色,芈启虽是他们的同族,却早已投靠李斯,此番举证不过是借刀杀人。更远处的太史令抱着竹简沉默不语,指尖反复摩挲着《世本》的封皮,似在回忆殷商谱系的记载。
巴清抬眸,目光锐利如淬火的匕首:“相国此言,何其荒谬!芈启流亡楚地五年,去年才归秦求官,其言岂能作数?且巴氏族谱自春秋传承至今,郡府存档可查,何来改姓之说?”
“有无虚妄,一验便知。” 李斯拍了拍手,两名廷尉府吏卒抬着青铜托盘缓步上前。托盘铺着暗纹锦缎,上面并排放着三只古朴的青铜碗,碗口外翻呈喇叭状,碗壁密密麻麻刻满了回旋的云雷纹 —— 方形盘绕的是雷纹,圆形卷曲的是云纹,二者交织成层层叠叠的地纹,正是殷商晚期礼器的典型样式。“此乃臣从骊山北麓殷商贵族墓中寻得的验亲碗,内壁涂有朱砂与硝石混合的秘料,传言能辨血亲、识真脉,非同族血脉相斥时,便会生出异兆。”
始皇终于开口,声音带着龙椅转动的沉响:“准奏。取巴氏族亲血样,即刻验之。”
吏卒应声上前,寒光闪过,巴清那名远房堂弟巴忠的指尖已渗出鲜血。少年不过十五六岁,是族中特意派来咸阳的质子,此刻脸色惨白如纸,血珠滴入第一只青铜碗时,竟溅起细小的水花。随后,吏卒持银针刺向巴清指尖,她望着那针尖映出的烛火,忽然想起幼时祖母给她讲的故事:殷商贵族验亲时,会以玄鸟血混合矿粉涂碗,血脉相合则纹现。那时她只当是传说,如今竟要亲身体验这宿命般的审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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