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残鼎星垂,峡夜天问】
巫山十二峰的轮廓浸在墨色里,神女峰西侧的断岩如瑶姬遗落的玉簪,斜斜刺入靛蓝夜空。崖边的楠木枝在夜风里轻晃,叶片上的雪水偶尔滴落,砸在巴清膝头的赤霄剑鞘上,发出 “嗒、嗒” 的轻响 —— 这声音竟与她腕间汞泪印记的搏动频率隐隐相合,像某种无声的提醒。
巴清席地而坐,指尖摩挲着剑格处的蟠螭纹。这纹饰是殷墟老匠人仿后母戊鼎耳廓虎纹所铸,当时老匠人枯瘦的手指捏着錾刀,反复叮嘱:“器有魂,纹有脉,强拧则散。” 那时她满心想的是镇鼎护脉,只当是匠人迂腐,此刻指尖触到纹路里的细痕(昨夜与怨灵激战留下的磕碰),才觉老匠人的话如针般扎进心里。剑鞘里的剑身一片死寂,自殷墟地宫以蛟龙血重铸后,那股曾随她心意流转的龙气,如今像被冻住的汞河,再难调动半分。
崖下营地的篝火正旺,烧的是巫峡特有的楠木枝,火焰呈淡青色,烟味里混着淡淡的草木香。火光摇曳间,照亮昨日激战的狼藉:半截墨家 “地脉锁” 青铜齿轮嵌在石缝中,齿牙间还卡着怨灵黑雾灼烧的焦痕 —— 这齿轮是墨家 “青锡配比” 的得意之作,青铜掺锡三成,既坚且韧,此刻却断了三齿,断口处的青铜色泛着死气,像被抽走了魂。不远处,三块最大的鼎片散落成三角,其中一块边缘的饕餮纹残迹清晰可见,纹路走势与后母戊鼎如出一辙,只是饕餮的眼窝处被李斯的咒符凿得坑洼,断裂的怨灵黑雾在鼎身铭文凝成的银网中挣扎,发出蚊蚋般的嘶鸣,每一次挣扎,银网就多一道细纹。
“夫人,最后三座残鼎的铭文已用‘牡荆汁’固色,但‘镇鼎石’的沁色越来越淡了。” 墨丁的声音从下方传来,带着彻夜未眠的沙哑。他蹲在最大的鼎片旁,铜制护目镜滑到鼻尖,露出通红的眼睛 —— 昨夜为了固色,他守了鼎片整整一夜,子时采来的牡荆汁(巫山南坡的牡荆,只有子时汁液含有的 “固纹素” 最浓)刚涂上去时还泛着绿光,此刻已淡成了灰白色。他指尖抚过鼎片上 “癸未岁次,鼎革有道” 的古篆,指甲盖蹭过 “鼎革” 二字的凿痕:“这字被李斯的咒符凿得太深,牡荆汁渗不进去。再用龙气强行压,恐怕要重蹈‘戍嗣子鼎’的覆辙 —— 当年那鼎就是因为强行灌灵力,从鼎足裂到了鼎耳。”
巴清没有回头,只是抬手取下腰间的青铜杖。杖头的玄珠是巴郡汞矿里采出的 “活汞珠”,在星光下流转着淡银光晕,映出天幕上的银河 —— 如练的星辉倾泻在断岩间,将散落的鼎片镀上一层冷白的银边,倒让她想起始皇陵地宫的汞河。三年前初入巫峡时,她握着刚铸成的赤霄剑,站在巫咸山顶看江涛,那时她以为这剑能斩断一切羁绊,能凭着殷商血脉和龙气,把地脉的乱局拧回正轨。可如今剑在手中,却发现命运像紫微垣的星轨,每一次强行偏转,都让羁绊缠得更紧 —— 墨者的叛离、巫医的病逝、赤霄剑的沉寂,还有腕间这道甩不掉的汞泪印记,都在告诉她:她或许从一开始就走偏了。
“夫人!天市垣有异星!” 墨丁的惊呼突然刺破夜色。
巴清猛地抬眼,顺着墨丁指的方向望去 —— 紫微垣东侧的天市星官处,一颗亮星正以异乎寻常的速度西沉,尾迹拖出的淡金光带在天幕上划出一道蜿蜒的弧线,不像寻常流星那样直坠而下,反倒像有人用毛笔在夜空里缓缓拖动。《观象玩占》里写 “流星出天市,色赤主兵,色白主丧”,可这颗星的光带竟泛着七彩,赤、青、白、黄、黑、紫、金,七种颜色层层叠叠,像瑶姬飘带的颜色。
更奇的是,腕间的汞泪印记骤然灼热起来,像贴了一块烧红的铜片。赤霄剑也跟着发出低沉的嗡鸣,剑鞘里的剑身轻轻颤动,剑格处的蟠螭纹突然亮起淡红微光 —— 这是剑里龙气苏醒的征兆,可这光芒只亮了一瞬,就又暗了下去,像是被什么东西硬生生按了回去。紧接着,崖下的鼎片突然同时亮起银辉,铭文里的光顺着地脉纹路蔓延,在地面织成一张巨大的星图 —— 斗、牛、女、虚四星的位置,竟与《史记?天官书》记载的秦地分野完全吻合,连星与星之间的连线角度都丝毫不差。
巴清的呼吸猛地一滞,脑海里突然闪过殷墟地宫里的壁画:成汤王手持镇鼎石站在灵台上,身后的九鼎悬浮在半空,鼎身铭文与天幕星轨交相辉映,每一道银辉都顺着星轨的方向流动,没有一丝阻滞。那时她以为是殷商巫术的威力,此刻看着地面的星图,才惊觉那不是巫术,是 “顺”—— 顺应星轨的走向,顺应鼎的本性,顺应天地的节律。这或许就是 “道法自然” 最古老的样子。
她下意识地伸出手,指尖触到地面的银纹。瞬间,无数画面如潮水般涌入脑海:李斯在始皇陵汞河下刻咒时,指甲缝里嵌着青铜末,嘴角挂着狞笑,手里的凿刀一下下砸在鼎铭上,每砸一下,鼎身就颤一下,像在哭;墨者叛离那天,为首的墨老握着被龙气震断的榫卯机关(那是墨家 “顺木之性” 做的 “活榫”,本能随木的干湿自动调节松紧),断口处的木纤维炸开,墨老说 “夫人强逆物性,墨家不敢从”;赤霄剑自断在始皇陵前时,断口处渗出的汞泪在地面凝成 “无为” 二字,她当时只觉得是剑毁的征兆,抬手就用巫力打散了,汞泪溅在石地上,留下一道道细小的银痕,像剑的泪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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