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林在一阵陶片碎裂的脆响中睁开眼时,鼻尖正贴着潮湿的夯土。他挣扎着撑起上半身,发现自己半陷在田埂边的泥地里,身上那件印着“山东大学量子实验室”的白大褂沾满了褐色的泥浆,左胸口袋里的便携光谱仪正发出微弱的蜂鸣——那是能量过载的警报声。
“哪来的野小子,敢在俺家坟地旁边打滚?”
粗粝的女声像磨盘碾过青石。青林抬头,看见一个梳着双丫髻的妇人站在土坡上,粗麻布裙裾被风掀起边角,手里握着半块没吃完的黍米饼。她身后的土塬上立着几座低矮的坟冢,新插的桑枝上挂着褪色的麻布幡,在初秋的风里簌簌作响。
这不是实验室的应急通道,更不是他按下紧急制动键后该抵达的安全区域。青林摸向腰间的时间坐标器,屏幕上乱码般的星轨图刺得他眼睛发疼——最后的定位显示:公元前372年,鲁国邹邑。
“看你穿的怪模怪样,莫不是从蛮夷之地来的?”妇人已经走下土坡,她的目光落在青林白大褂袖口的荧光条上,眉头拧成了疙瘩,“俺家轲儿要是学你这般疯癫,看俺不打断他的腿。”
轲儿?青林的心脏猛地一缩。他踉跄着站起身,顺着妇人的视线望去,只见坟冢间的空地上,一个约莫五六岁的孩童正蹲在新坟前,用树枝模仿着送葬人的动作,嘴里哼着不成调的哀歌。那孩子的粗布衣上沾着草屑,却掩不住眉宇间的聪慧,手指在泥地上划动的轨迹,竟隐隐有章法可循。
“您是……孟夫人?”青林的声音发颤,白大褂的下摆还在滴着泥水。他记得历史课本里的插画,孟母仉氏的眼睛总是带着一种穿透世事的清亮,此刻那双眼睛正警惕地打量着他,像在审视一只闯入麦田的獾。
妇人后退半步,将孩童护在身后:“你认识俺?”
青林张了张嘴,喉咙被干燥的风呛得发紧。他总不能说自己来自两千三百年后,是被失控的粒子对撞机抛到了这片土地上。光谱仪的蜂鸣声突然急促起来,他慌忙按住仪器,金属外壳烫得能煎熟鸡蛋——能量储备只剩下3%。
“俺是个游方的匠人,”青林急中生智,指了指光谱仪,“这是俺吃饭的家伙,能辨金石成色。路过贵地,不小心摔进了泥里。”
妇人的目光在仪器上停留片刻,没再追问。她拉起孩童的手:“轲儿,跟娘回家。莫学那些哭丧的把戏,晦气。”
孩童仰起脸,黑亮的眼睛里映着青林的白大褂:“娘,他的衣裳像月光。”
那是青林第一次见到孟子,彼时他还叫轲儿,是个会在坟地里模仿葬礼仪式的顽童。而青林自己,成了孟母家借住的“游方匠人”,用最后一点能量让光谱仪显示出铜矿石的虚影,换来了一间堆柴草的偏房。
邹邑的秋夜来得早。青林躺在散发着艾草味的草堆上,听着主屋传来的纺车声。孟母的丈夫早逝,她靠着织布换粟米度日,纺车转动的吱呀声里,藏着一个寡母全部的生计。月光从柴房的破洞漏进来,在地上投下不规则的光斑,像他实验室里那些跳跃的粒子轨迹。
“你说,人死了真能到黄泉去?”
稚嫩的声音突然在门口响起。轲儿抱着膝盖坐在门槛上,月光勾勒出他小小的身影。青林坐起身,草屑从头发里掉下来:“你觉得呢?”
孩童掰着手指:“隔壁阿婆说,黄泉路上有忘川河。可昨日俺问私塾先生,他说天地之间,唯气而已。”
青林的心猛地一跳。这孩子竟在思考生死命题?他想起自己七岁时还在玩奥特曼卡片。光谱仪的屏幕已经暗了下去,彻底成了块废铁,他摸出藏在怀里的打火机——那是他唯一带过来的现代物件,金属外壳上刻着实验室的编号。
“你看这火,”青林按下打火机,幽蓝的火苗在黑暗中跳动,“它燃着的时候是火,灭了就成了烟。可柴草还在,空气还在,只要有火星,总能再燃起来。”
轲儿凑近了些,睫毛被火光映得透亮:“先生说,万物有终始。”
“也有循环。”青林补充道,他想起能量守恒定律,“就像你娘织的布,来自蚕茧,蚕茧来自桑叶,桑叶来自土地。变的是样子,不变的是……”他想说“物质”,话到嘴边改成了“根本”。
轲儿没说话,只是伸出手指,小心翼翼地碰了碰火苗的边缘,又触电般缩回去,眼睛却亮得惊人。
那段日子,青林成了孟母家的半个劳力。他帮着挑水、劈柴,用现代知识改良了织布机的踏板,让孟母的效率提高了三成。作为回报,孟母允许他跟着轲儿去村口的私塾旁听。那些用漆写在竹简上的字句生涩难懂,但青林总能从先生的讲解里,听出后世儒家思想的雏形。
可麻烦总在不经意间滋生。轲儿开始模仿市集上的叫卖声,在沙盘里用石子当钱币,和邻居家的孩子玩“交易”的游戏。有次青林撞见他蹲在织布机旁,把孟母刚织好的布卷成筒状,嘴里喊着“细布十文,粗布五文”,气得孟母抄起了竹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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