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串号码没有归属地,没有标记,像一个凭空出现在宇宙中的坐标,安静地挑战着丁元英构建的所有防火墙。
他没有接,只是静静地看着它,直到屏幕因超时而自动熄灭,重新将书房归还给深沉的黑暗。
那个号码就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虽然无声,却已然激起了他思维深处的涟漪。
他的目光从熄灭的手机屏幕,缓缓移向了另一台电脑。
屏幕上,音频分析软件的界面正幽幽地发着光,一条绿色的波形线横亘中央,那是他反复在听的声音——几个月前,他在柏林烧毁那份足以颠覆欧洲制造业格局的《制度性沉默图谱》当晚,用录音笔录下的窗外风声。
在旁人听来,那只是一段毫无意义的环境噪音,夹杂着雨点击打玻璃的单调节奏。
但丁元英不这么认为。
他将其中一段仅有三秒的频段无限循环,波形被放大到极致,像素点几乎要裂开。
他戴上监听耳机,将外界的一切隔绝。
一遍,两遍,十遍……在第一百遍播放时,他猛地按下了暂停键。
就是那里。
他精准地截取了那0.8秒的片段,启动了底层频谱分析。
在代表风声和雨声的高频与中频噪声背景下,一条极不显眼的低频波动顽固地存在着,它的频率稳定在4到7赫兹之间,形态不规则,却隐约呈现出某种周期性。
它太微弱了,微弱到会被任何一台普通播放设备当做电流杂音过滤掉。
但丁元英知道,这不是杂音。
这是一种振动,一种与人类喉部肌肉在极度压抑下,试图发出悲鸣却又被强行抑制时所产生的最基础的共振频率,极其相似。
那个风雨交加的夜晚,在他烧毁心血的公寓窗外,有人在哭。
一个无声的哭泣者。
一个念头如闪电般击穿了他的认知。
声音,不仅仅是记录发生了什么,它更像一张浸透了情感的底片,能够显映出那些从未被说出口的、隐藏在呼吸与沉默之下的真实。
他霍然起身,抓起那部加密手机,迅速拨通了艾米丽的号码。
电话几乎是瞬间被接起,那头传来艾米丽清醒而干练的声音:“先生。”
“艾米丽,”丁元英的声音冷静得像手术刀,“我需要克劳斯纳集团过去五年,所有公开的、半公开的会议录音,尤其是董事局主席海因茨·克劳斯本人的发言。我要原始文件,未经任何降噪处理。重点分析他在提及‘传承’、‘未来’以及‘家族’这三个词时的呼吸节奏、辅音拖长模式和鼻腔共鸣变化。建立数据模型,马上。”
“明白。”艾米丽没有任何疑问,立刻开始执行。
与此同时,德国法兰克福,刚刚结束首轮技术转让谈判的苏清徽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酒店房间,她的脸色比窗外的阴天还要凝重。
她几乎是第一时间就向丁元英发起了视频通话。
屏幕那头,丁元英的身影隐在伦敦书房的暗影里,只有镜片反射着电脑屏幕的光。
“情况很糟,”苏清徽开门见山,声音里透着一股挫败感,“丁总,他们不是在谈条件,他们是在举行一场葬礼。对方的首席代表,每说一句‘不可逆的技术转让协议’,那语气,就像是在念悼词。整个会议室的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她将一份会议纪要的扫描件共享到屏幕上,指着其中一条:“最奇怪的是这个,他们几乎偏执地坚持,要求我们中方联合体必须签署一份‘核心手工装配流程永久封存承诺书’。他们的意思是,那些超过百年历史的、最精密部件的手工打磨和装配工艺,在我们完成技术吸收后,必须被彻底封存,永不启用。这简直荒谬!我们买的难道不就是这些吗?给我的感觉,就好像我们带走的不是技术,而是他们的灵魂。”
丁元英沉默地看着屏幕上的德文条款,许久,他才缓缓开口,问了一个毫不相干的问题:“苏清徽,你有没有注意到,他们在说‘Kraft’,也就是‘力量’这个词的时候,发音有什么特别之处?”
苏清徽愣了一下,努力回忆着。
“特别之处?好像……好像他们的重音总是不自觉地落在第二个音节上,听起来有点拖沓,不像标准的德语发音。”
“那不是拖沓,”丁元英的声音轻得像耳语,“那是悲伤时的母语本能。当一个人内心充满无力感时,他会在潜意识里回避‘力量’这个词的本来重音,这是一种微小的心理防御。他们不是在展示强硬,他们是在哀悼自己的失落。”
挂断电话,丁元英的桌面上已经收到了艾米丽传来的第一批音频文件。
他像一位不知疲倦的矿工,在海量的数据矿藏中,连夜挖掘着那些被语言掩盖的真相。
二十场德方内部讲话音频,超过六十个小时的原始声纹。
凌晨四点,他终于找到了钥匙。
数据显示,每当海因茨·克劳斯在内部会议上谈及“家族责任”这个词组时,他的呼气周期会比正常状态下平均延长0.7秒,同时,代表鼻腔共鸣的泛音频率会明显减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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