资治通鉴新译 第149章 燕魏争雄与凉州乱局

晋纪三十三

公元399年

春季，正月辛酉日，（朝廷）宣布大赦天下。

戊辰日，后燕昌黎尹留忠图谋反叛，结果被诛杀；此事牵连到尚书令东阳公慕容根、尚书段成，二人都因罪被处死。（朝廷）派遣中卫将军卫双前往凡城，诛杀留忠的弟弟、幽州刺史留志。同时，任命卫将军平原公慕容元为司徒、尚书令。

庚午日，北魏君主拓跋珪向北巡视，分别命令大将军常山王拓跋遵等人率领三支军队从东路出兵长川，镇北将军高凉王拓跋乐真等人率领七支军队从西路出兵牛川，拓跋珪亲自率领大军从中路出兵駮髯水，以袭击高车部落。

壬午日，后燕右将军张真、城门校尉和翰因图谋反叛被诛杀。

癸未日，后燕宣布大赦天下，改年号为长乐。后燕君主慕容盛每十天亲自审理一次案件，不施加拷打，大多能查清案情真相。

武威王秃发乌孤将都城迁到乐都，任命他的弟弟西平公秃发利鹿孤镇守安夷，广武公秃发傉檀镇守西平，叔父秃发素渥镇守湟河，秃发若留镇守浇河，堂弟秃发替引镇守岭南，秃发洛回镇守廉川；对于夷人、汉人中的杰出人才，依据他们的才能授予官职，有的在朝廷内担任显要职位，有的在地方上主管郡县，都安排得恰当合适。

秃发乌孤对大臣们说：“陇右、河西地区，原本只是几个郡的地盘，因战乱分裂成十几个国家，其中吕氏（后凉）、乞伏氏（西秦）、段氏（北凉段业）势力最强。如今我打算攻取他们，应该先对付哪一个？”杨统说：“乞伏氏原本是我们的部落，最终一定会归服。段氏是个书生，不能构成祸患，而且他与我们结盟友好，攻打他不合道义。吕光年老体衰，继承人懦弱无能，吕纂、吕弘虽然有才能，却内部互相猜忌。如果派军队从浩亹、廉川趁虚交替出击，他们一定会疲于奔命，不出两年，他们军队疲惫、百姓困苦，那么姑臧（后凉都城）就可以谋取了。姑臧被攻取后，另外两个敌寇不用攻打就会归服。”秃发乌孤说：“好。”

二月丁亥朔日（初一），北魏军队大败高车二十多个部落，俘获七万多人，缴获三十多万匹马，一百四十多万头牛羊。卫王拓跋仪另外率领三万骑兵穿越沙漠一千多里，击败高车七个部落，俘获两万多人，缴获五万多匹马，两万多头牛羊。高车各部落大为震动。

林邑王范达攻陷日南郡、九真郡，接着侵犯交趾郡，交趾太守杜瑗击败了他。

庚戌日，北魏征虏将军庾岳在勃海击败张超，并将其斩杀。

此时，段业即位为凉王（北凉），改年号为天玺。任命沮渠蒙逊为尚书左丞，梁中庸为尚书右丞。

北魏君主拓跋珪在牛川以南大规模狩猎，让高车人组成包围圈，周长七百多里；趁机驱赶圈中的禽兽，向南抵达平城，命令高车人修筑鹿苑，鹿苑宽几十里。三月己未日，拓跋珪返回平城。

甲子日，拓跋珪拆分尚书省的三十六曹以及外设官署，总共设置三百六十个曹，命令八部大夫分别主管。吏部尚书崔宏总领三十六曹事务，如同尚书令、仆射统领政务的职权。设置五经博士，将国子太学生的人数增加到三千人。

拓跋珪问博士李先：“天下什么东西最好，可以增长人的智慧和见识？”李先回答：“没有比书籍更好的了。”拓跋珪问：“书籍总共才有多少，怎样才能收集起来？”李先回答：“自从有文字记载以来，书籍历代不断增加，直到现在，数量多得数不清。如果君主有收集书籍的意愿，还担心收集不到吗！”拓跋珪听从了他的建议，命令各郡县大规模搜求书籍，并全部送到平城。

当初，前秦王苻登的弟弟苻广率领三千部众投靠南燕王慕容德，慕容德任命他为冠军将军，让他驻守在乞活堡。恰逢火星停留在东井星宿附近，有人说前秦应当复兴，苻广于是自称秦王，进攻南燕的北地王慕容钟，并击败了他。当时，南燕的滑台孤立薄弱，管辖的土地不到十个城，部众不超过一万人，慕容钟战败后，依附慕容德的人大多离开慕容德而投靠苻广。慕容德于是留下鲁阳王慕容和镇守滑台，亲自率领部众讨伐苻广，并将其斩杀。

后燕王慕容宝抵达黎阳时，鲁阳王慕容和的长史李辨劝说慕容和接纳慕容宝，慕容和没有听从。李辨害怕被治罪，就暗中引导晋军来到管城，想趁慕容德出战时发动叛乱。不久慕容德没有出战，李辨感到更加不安。等到慕容德讨伐苻广时，李辨又劝说慕容和反叛，慕容和还是不听从，李辨于是杀死慕容和，献出滑台投降北魏。北魏行台尚书和跋当时在邺城，率领轻装骑兵从邺城奔赴滑台。到达后，李辨后悔了，关闭城门抵抗。和跋派尚书郎邓晖劝说李辨，李辨才打开城门接纳和跋，和跋将慕容德的宫女、府库财物全部没收。慕容德派兵进攻和跋，和跋迎战，击败了慕容德的军队，又击败了慕容德的将领桂阳王慕容镇，俘获一千多人，陈郡、颍川的百姓大多归附北魏。

随后，南燕右卫将军慕容云斩杀李辨，率领将士的家属两万多人从滑台出发投奔慕容德。慕容德想攻打滑台，韩范说：“过去是北魏为客，我们为主；现在是我们为客，北魏为主。人心惶恐不安，不能再交战了，不如先占据一个地方，建立自己的根基，再谋划进攻。”张华说：“彭城是古代楚国的都城，可以攻占并占据它。”北地王慕容钟等人都劝说慕容德攻打滑台。尚书潘聪说：“滑台是四通八达的地方，北边有北魏，南边有东晋，西边有后秦，占据这里没有一天能安宁。彭城土地广阔但人口稀少，地势平坦没有险要屏障，而且是东晋过去的军事重镇，不容易攻取。又靠近长江、淮河，夏秋季节多水患。乘船作战是东晋的优势，却是我们的劣势。青州有两千里肥沃的土地，十几万精锐士兵，左边有靠海的富饶资源，右边有山河作为坚固屏障，广固城是曹嶷当年修筑的，地形险要，足以作为帝王的都城。三齐地区的杰出人才，盼望得到贤明君主来建功立业已经很久了。辟闾浑过去是后燕的臣子，现在应该先派能言善辩的人前去劝说，大军随后跟进，如果他不投降，攻取他就像拾草芥一样容易。夺取青州后，再关闭边境休整军队，等待时机行动，这就是陛下的关中、河内啊。”慕容德犹豫不决。僧人竺朗一向擅长观测天象预测吉凶，慕容德派牙门苏抚去询问他，竺朗说：“我仔细分析了三种计策，潘尚书的建议，是能使国家兴盛的言论。而且今年年初，彗星出现在奎宿、娄宿之间，扫过虚宿、危宿；彗星是除旧布新的象征，奎宿、娄宿对应鲁地，虚宿、危宿对应齐地。应该先夺取兖州，安抚琅邪郡，到秋天再向北攻取齐地，这是顺应天意啊。”苏抚又暗中询问南燕的国运年限，竺朗用《周易》占卜后说：“燕国在庚戌年衰落，寿命是十二年，传承到儿子一辈。”苏抚回来报告慕容德，慕容德于是率领军队南下，兖州北部边境的各郡县都投降了他。慕容德设置地方长官安抚百姓，禁止士兵抢掠，百姓非常高兴，在路上争相用牛肉和酒犒劳军队。

丙子日，北魏君主拓跋珪派遣建义将军庾真、越骑校尉奚斤攻打库狄、宥连、侯莫陈三个部落，全部击败了他们，追击到大峨谷，设置据点后返回。

己卯日，（东晋安帝）追尊自己的生母陈夫人为德皇太后。

夏季，四月，鲜卑叠掘部落的首领河内率领五千户人家向西秦投降。西秦王乞伏乾归任命河内为叠掘都统，并把同宗的女子嫁给他。

甲午日，后燕宣布大赦天下。

此时，会稽王司马道子患病，而且没有一天不醉酒。他的世子司马元显知道司马道子的声望已经丧失，就暗示朝廷解除司马道子的司徒、扬州刺史职务。乙未日，（朝廷）任命司马元显为扬州刺史。司马道子酒醒后才知道这件事，非常愤怒，却没有办法。司马元显任命庐江太守、会稽人张法顺为主要谋士，大量提拔亲信党羽，朝廷显贵都畏惧他，不敢不服从。

后燕散骑常侍馀超、左将军高和等人因图谋反叛被诛杀。

后凉太子吕绍、太原公吕纂率领军队讨伐北凉，北凉王段业向武威王秃发乌孤求救，秃发乌孤派遣骠骑大将军秃发利鹿孤和杨轨前去救援。段业准备出战，沮渠蒙逊劝谏说：“杨轨依仗鲜卑人的强大，有伺机夺取凉州的野心；吕绍、吕纂深入我境，把军队置于必死之地，锋芒不可抵挡。现在不出战能有泰山般的安稳，出战则有累卵般的危险。”段业听从了他的建议，按兵不动。吕绍、吕纂只好率领军队返回。

六月，秃发乌孤任命秃发利鹿孤为凉州牧，镇守西平，征召车骑大将军秃发傉檀入朝总领府中事务。

会稽王世子司马元显因自己年轻，不愿立即担任重任；戊子日，朝廷任命琅邪王司马德文为司徒。

这时，北魏前河间太守、范阳人卢溥率领他的部众几千家，到渔阳谋生，随后占据了几个郡的土地。秋季，七月己未日，后燕君主慕容盛派遣使者任命卢溥为幽州刺史。

辛酉日，慕容盛下诏说：“法令条例规定，公侯犯罪，可以用金银布帛赎罪，这不足以惩戒恶行，却只能让王府获利，实在没有意义。从今以后，公侯犯罪都要立功赎罪，不得再缴纳金银布帛。”

就在此时，西秦丞相、南川宣公出连乞都去世。

随后，前秦齐公苻崇、镇东将军杨佛嵩侵犯洛阳，河南太守、陇西人辛恭靖环城坚守。雍州刺史杨佺期派遣使者向北魏常山王拓跋遵求救，北魏君主拓跋珪任命散骑侍郎、西河人张济为拓跋遵的从事中郎，让他前去回复杨佺期。杨佺期问张济：“北魏讨伐中山时，有多少士兵？”张济回答：“四十多万。”杨佺期说：“凭北魏的强大，小小的羌人（指前秦）不难消灭。况且晋与北魏原本是一家，如今已经结盟友好，理应毫无隐瞒。这里兵力薄弱、粮草短缺，救援洛阳只能依靠北魏。如果洛阳能保全，必定会有厚报；如果守不住，与其让羌人占领，不如让北魏得到它。”张济返回后将情况报告给拓跋珪。八月，拓跋珪派遣太尉穆崇率领六万骑兵前去救援洛阳。

后燕辽西太守李朗在辽西郡任职十年，威势遍布境内，他担心慕容盛会猜忌自己，因此多次被征召都不去。因家人在龙城，他不敢公开反叛，便暗中召请北魏军队，承诺献出辽西郡投降；又派遣使者疾驰前往龙城，夸大贼寇的声势。慕容盛说：“这一定是骗局。”召来使者盘问，果然没有实情。慕容盛将李朗的家族全部诛杀，丁酉日，派遣辅国将军李旱讨伐李朗。

当初，北魏奋武将军张衮凭借才能谋略得到拓跋珪的信任器重，被当作心腹。拓跋珪向张衮询问中原的贤士，张衮推荐了卢溥和崔逞，拓跋珪都任用了他们。

拓跋珪围攻中山，久攻不下，军中粮草匮乏，向大臣们询问对策。崔逞当时任御史中丞，回答说：“桑椹可以充当军粮。《诗经》中说猫头鹰吃了桑椹后改变了叫声，就是指这件事。”拓跋珪虽然采纳了他的建议，允许百姓用桑椹抵缴租税，但认为崔逞是在轻慢自己，因此心中怀恨。前秦侵犯襄阳时，雍州刺史郗恢写信给北魏常山王拓跋遵求救，信中说：“欣闻兄长威震中原。”拓跋珪认为郗恢没有君臣之礼，命令张衮和崔逞起草回信，一定要贬斥东晋君主。张衮、崔逞却称东晋皇帝为“贵主”，拓跋珪愤怒地说：“我命令你们贬斥他，你们却称他‘贵主’，这和郗恢称我‘贤兄’有什么区别！”崔逞投降北魏时，因天下正乱，担心自己的家族再遭祸难，就让妻子张氏和四个儿子留在冀州，自己只带小儿子崔赜前往平城，留下的妻子儿女后来逃奔南燕。拓跋珪一并以此指责崔逞，赐崔逞死。卢溥接受后燕的爵位任命，侵犯抢掠北魏的郡县，杀死北魏幽州刺史封沓干。拓跋珪认为张衮推荐的人都不称职，便下令将张衮贬为尚书令史。张衮于是闭门不与外界交往，只亲手校勘儒家经籍，一年多后去世。

后燕君主慕容宝战败时，中书令、民部尚书封懿投降北魏。拓跋珪任命封懿为给事黄门侍郎、都坐大官。拓跋珪向封懿询问后燕的旧事，封懿回答时态度疏懒怠慢，也被罢官回家。

武威王秃发乌孤醉酒后骑马，摔伤肋骨去世，临终前下令立年长的君主。国人拥立他的弟弟秃发利鹿孤，追谥秃发乌孤为武王，庙号列祖。秃发利鹿孤宣布大赦，将都城迁到西平。

南燕王慕容德派遣使者劝说幽州刺史辟闾浑，想让他归降，但辟闾浑不同意。慕容德便派遣北地王慕容钟率领两万步兵、骑兵进攻辟闾浑，自己进军占据琅邪，徐州、兖州地区前来归附的百姓有十多万。慕容德从琅邪领兵北上，任命南海王慕容法为兖州刺史，镇守梁父。又进军攻打莒城，莒城守将任安弃城逃走。慕容德任命潘聪为徐州刺史，镇守莒城。兰汗之乱时，后燕吏部尚书封孚向南投奔辟闾浑，辟闾浑上表推荐他为勃海太守；等到慕容德抵达，封孚出城投降，慕容德大喜说：“我得到青州并不高兴，高兴的是得到了你啊！”于是将机密要事托付给封孚。北地王慕容钟向青州各郡发布檄文，晓谕祸福，辟闾浑迁徙八千多家人口进入广固坚守，派遣司马崔诞驻守薄荀固，平原太守张豁驻守柳泉；崔诞、张豁接到檄文后都向慕容德投降。辟闾浑恐惧万分，便带着妻子儿女逃奔北魏，慕容德派遣射声校尉刘纲追击，在莒城追上他，将他斩杀。辟闾浑的儿子辟闾道秀亲自到慕容德面前，请求与父亲一同处死。慕容德说：“父亲虽然不忠，但儿子能尽孝。”因此，特别赦免了他。辟闾浑的参军张瑛为辟闾浑撰写檄文，文中多有不恭之词，慕容德将他逮捕并责备他。张瑛神色镇定，缓缓说：“辟闾浑有我这样的臣子，就像韩信有蒯通一样。蒯通遇到汉高祖得以存活，我遇到陛下却要被杀，和古人相比，我私下里觉得自己很不幸啊！”慕容德杀死张瑛，于是定都广固。

后燕李旱行军到建安，慕容盛紧急召他返回，君臣都猜不出原因。九月辛未日，又派遣李旱前往辽西。李朗听说自己的家族被诛杀，便聚集两千多户人家坚守；等到听说李旱返回，认为后燕内部有变故，便不再设防，留下儿子李养镇守令支，自己前往北平迎接北魏军队。壬子日，李旱突袭令支，攻克城池，派遣广威将军孟广平在无终追上李朗，将他斩杀。

后秦君主姚兴因灾异多次出现，降低名号称王，下诏命令群公、卿士、将领、州牧、太守各自降职一等；宣布大赦，改年号为弘始。姚兴慰问孤儿贫民，选拔贤能俊杰，简化法令条例，公正审理案件，对政绩优良的地方官员给予奖赏，对贪婪残暴的官员加以诛杀，远近秩序井然。

冬季，十月甲午日，后燕中卫将军卫双有罪，被赐死。李旱返回，听说卫双被杀，十分恐惧，弃军逃亡，到了板陉，又返回请罪。慕容盛恢复他的爵位，对侍中孙勍说：“李旱身为将领却弃军逃亡，罪该万死。但过去先帝流亡在外，亲族离心离德，公卿丧失气节，只有李旱以宦官的身份忠诚勤勉，始终如一，所以我顾念他的功劳而赦免他。”

辛恭靖坚守洛阳一百多天，北魏的救兵还没到，前秦军队攻克洛阳，俘获辛恭靖。辛恭靖见到姚兴，不肯下拜，说：“我不做羌贼的臣子！”姚兴将他囚禁，辛恭靖后来逃回东晋。从淮河、汉水以北，各城大多请求投降前秦，并送去人质。

拓跋珪任命穆崇为豫州刺史，镇守野王。

会稽王世子司马元显性情苛刻，随意决定他人生死；他征发东部各郡中由奴婢免除身份成为佃客的人，称他们为“乐属”，将他们迁移到京城，来补充兵役，东部地区百姓骚动不安，深感困苦。

孙恩趁民心骚动，从海岛率领党羽杀死上虞县令，接着进攻会稽。会稽内史王凝之是王羲之的儿子，世代信奉天师道，既不出兵，也不设防，每天在道堂中跪拜祈祷。属官请求出兵讨伐孙恩，王凝之说：“我已经向大道祈求，借来了鬼兵守卫各要道，每处都有几万人，贼寇不值得担忧。”等到孙恩的军队逐渐逼近，才允许出兵，此时孙恩已经到了会稽城下。甲寅日，孙恩攻陷会稽，王凝之逃走，孙恩将他抓住杀死，连同他的几个儿子一起杀了。王凝之的妻子谢道蕴是谢弈的女儿，听说贼寇到来，举止镇定，命令婢女用肩舆抬着自己，抽出佩刀出门，亲手杀死几人，才被擒获。吴国内史桓谦、临海太守新秦王司马崇、义兴太守魏隐都弃郡逃走。于是会稽人谢鍼、吴郡人陆瑰、吴兴人丘尪、义兴人许充之、临海人周胄、永嘉人张永等人，以及东阳、新安共八个郡的百姓，同时起兵，杀死地方长官响应孙恩，十天之内，部众达到几十万。吴兴太守谢邈、永嘉太守司马逸、嘉兴公顾胤、南康公谢**、黄门郎谢冲、张琨、中书郎孔道等人都被孙恩的党羽杀死。谢邈、谢冲都是谢安的侄子。当时三吴地区长期太平，百姓不熟悉战事，所以郡县的军队都望风溃败。孙恩占据会稽，自称征东将军，逼迫有声望的士人担任属官，称他的党羽为“长生人”，百姓中不与他们合作的，连婴儿都一起杀戮，死亡人数达到十分之七八。孙恩还将各县令剁成肉酱，强迫他们的妻子儿女食用，不肯吃的人就被肢解。他们所经过的地方，抢掠财物，烧毁房屋，焚毁粮仓，砍伐树木，填埋水井，部众聚集到会稽；妇女中有婴儿不能带走的，就将婴儿投入水中，说：“祝贺你先登上仙堂，我随后就来陪你。”孙恩上表列举会稽王司马道子和世子司马元显的罪状，请求诛杀他们。

自从晋安帝即位以来，朝廷内外离心离德，石头城以南都被荆州、江州所控制，以西都由豫州独占，京口及长江以北都被刘牢之和广陵相高雅之掌控，朝廷能管辖的区域，只有三吴地区而已。等到孙恩叛乱，八个郡都被孙恩占据，京城周围各县，盗贼到处兴起，孙恩的党羽中也有潜伏在建康的人，人心惶惶。朝廷时常担心发生叛乱，于是内外戒严。朝廷授予司马道子黄钺（象征军事统帅权），任命司马元显为领中军将军，命令徐州刺史谢琰兼任都督吴兴、义兴军事，讨伐孙恩；刘牢之也出兵讨伐孙恩，上奏表后立即行动。

此时，西秦任命金城太守辛静为右丞相。

十二月甲午日，后燕燕郡太守高湖率领三千户人家投降北魏。高湖是高泰的儿子。

丙午日，慕容盛封弟弟慕容渊为章武公，慕容虔为博陵公，儿子慕容定为辽西公。

丁未日，后燕太后段氏去世，谥号为惠德皇后。

东晋谢琰率军进击，斩杀许充之，迎接魏隐返回义兴郡，又进军攻打丘尪，将其击败，与刘牢之交替进军，所到之处都能攻克。谢琰留下驻守乌程，派遣司马高素协助刘牢之，进军逼近浙江。朝廷下诏任命刘牢之为都督吴郡诸军事。

当初，彭城人刘裕出生后母亲就去世了，父亲刘翘客居京口，家境贫寒，打算将刘裕抛弃。同郡人刘怀敬的母亲是刘裕的姨母，当时刘怀敬还不满周岁，姨母跑去救下刘裕，停止喂养刘怀敬，转而哺育刘裕。等到刘裕长大后，勇猛健壮，有远大志向，仅认识一些文字，以卖鞋为生，还喜欢赌博，被同乡人轻视。刘牢之讨伐孙恩时，征召刘裕为参军事，派他率领几十人侦察贼寇动向。遇到几千名贼寇，刘裕立即迎击，随从都战死了，刘裕自己也坠入河岸下。贼寇靠近河岸准备下去，刘裕挥舞长刀向上砍杀，杀死几人，才得以登岸，接着大声呼喊着追击贼寇，贼寇都逃走了，刘裕杀死杀伤的贼寇很多。刘敬宣（刘牢之之子）奇怪刘裕很久没有返回，就领兵去寻找他，看到刘裕独自追赶几千名贼寇，众人都惊叹不已。于是趁机进击贼寇，大败贼军，斩杀俘获一千多人。

起初，孙恩听说八个郡响应自己，就对下属说：“天下再也没有大事了，我要和各位穿着朝服进入建康。”不久听说刘牢之已抵达长江边，就说：“我割据浙江以东，至少也能做个勾践！”戊申日，刘牢之领兵渡过长江，孙恩听说后，说：“我不耻于逃跑。”于是驱赶二十多万男女百姓向东逃走，在路上丢弃了很多珍宝、女子，官军争相抢夺，孙恩因此得以逃脱，再次逃入海岛。高素在山阴击败孙恩的党羽，斩杀孙恩任命的吴郡太守陆瑰、吴兴太守丘尪、馀姚县令吴兴人沈穆夫。

东部地区遭受战乱，百姓盼望官军到来，但刘牢之等人放纵士兵大肆抢掠，士人百姓大失所望，郡县城中再也没有人迹，一个多月后才逐渐有人返回。朝廷担心孙恩再次前来，便任命谢琰为会稽太守、都督五郡军事，率领徐州的文武官员驻守海边渡口。

朝廷任命司马元显为录尚书事。当时人称司马道子为“东录”，司马元显为“西录”；司马元显的西府车马盈门，而司马道子的东府门庭冷落，以至可以张网捕鸟。司马元显没有贤良的师友，所亲信的人都是奸佞谄媚之徒，这些人有的说他是当世英杰，有的说他是风流名士。从此司马元显日益骄横奢侈，暗示礼官提议，认为自己德行崇高、声望卓着，既然总领百官，百官都应对他表示敬意。于是公卿以下官员见到司马元显都要下拜。当时战事频繁，国家财力空虚，从司徒以下官员，每天的口粮只有七升，而司马元显却不断搜刮钱财，财富超过皇室。

此时，殷仲堪担心桓玄专横跋扈，于是与杨佺期联姻，互为援助。杨佺期多次想攻打桓玄，殷仲堪每次都制止他。桓玄担心自己最终会被殷仲堪、杨佺期消灭，于是报告朝廷执政大臣，请求扩大自己的管辖区域；执政大臣也想挑起他们之间的矛盾，让他们互相背离，于是任命桓玄为都督荆州四郡军事，又让桓玄的哥哥桓伟接替杨佺期的哥哥杨广担任南蛮校尉。杨佺期既愤怒又恐惧。杨广想抗拒桓伟，殷仲堪不同意，调杨广出任宜都、建平二郡太守。杨孜敬原先担任江夏相，桓玄派兵袭击并劫持了他，任命他为咨议参军。

杨佺期整饬军队，树立将旗，声称要救援洛阳，想与殷仲堪一起袭击桓玄。殷仲堪虽然表面上与杨佺期结盟，内心却怀疑他的意图，竭力阻止；但终究没能禁止，于是派遣堂弟殷遹驻守北部边境，来遏制杨佺期。杨佺期既不能单独起兵，又不了解殷仲堪的真实想法，只好解除军事行动。

殷仲堪多疑而缺乏决断，咨议参军罗企生对他的弟弟罗遵生说：“殷侯仁慈却没有决断力，一定会遭遇祸患。我蒙受他的知遇之恩，按道义不能离开他，一定会为他而死。”

这一年，荆州发生大水，平地水深三丈，殷仲堪拿出全部粮仓储备救济饥民。桓玄想趁他空虚讨伐他，于是出兵西进，也声称要救援洛阳，还写信给殷仲堪说：“杨佺期蒙受国家恩宠却不顾祖宗陵墓（指不救援洛阳），应当共同讨伐他。现在我要进入沔水讨伐杨佺期，已经在江口驻军。如果你与我没有二心，可逮捕杨广并杀死他；如果不这样做，我就领兵进入长江。”当时巴陵有积存的粮食，桓玄先派兵袭击夺取了它。梁州刺史郭铨正要去赴任，路过夏口，桓玄谎称朝廷派遣郭铨担任自己的前锋，于是把江夏的军队交给郭铨，让他统领各路军队一同进军，又秘密告诉哥哥桓伟，让他做内应。桓伟惊慌失措，不知该怎么办，亲自带着桓玄的信去见殷仲堪。殷仲堪将桓伟扣押作为人质，命令他给桓玄写信，言辞恳切哀苦。桓玄说：“殷仲堪为人缺乏决断，常顾虑成败，又为儿子们考虑，我哥哥一定没有危险。”

殷仲堪派遣殷遹率领七千水军抵达西江口，桓玄派郭铨、苻宏迎战，殷遹等人战败逃走。桓玄驻守巴陵，食用当地储存的粮食；殷仲堪又派遣杨广和侄子殷道护等人抵抗，都被桓玄击败。江陵全城震惊恐慌，城中粮食匮乏，只能用胡麻给士兵充当口粮。

桓玄乘胜进军到零口，距离江陵仅二十里，殷仲堪紧急征召杨佺期前来救援。杨佺期说：“江陵没有粮食，拿什么抵御敌军！你可以来我这里，我们一起坚守襄阳。”殷仲堪一心想保全军队和荆州，不愿放弃州城逃走，就欺骗杨佺期说：“近来我已征集粮食，已有储备了。”杨佺期信以为真，率领八千步兵、骑兵赶来，铠甲精良，在阳光下闪闪发光。抵达江陵后，殷仲堪却只用米饭招待他的军队。杨佺期大怒，说：“这次必败无疑了！”他没有去见殷仲堪，直接和哥哥杨广一起率军攻打桓玄。桓玄畏惧他的锐气，率军退到马头。

第二天，杨佺期领兵猛攻郭铨，几乎将其俘获。恰逢桓玄的大军赶到，杨佺期大败，单人匹马逃往襄阳。殷仲堪则逃奔酂城。桓玄派遣将军冯该追击杨佺期和杨广，将二人抓获后杀死，并把他们的首级送到建康示众。杨佺期的弟弟杨思平、堂弟杨尚保、杨孜敬逃入蛮族地区。

殷仲堪听说杨佺期已死，就率领几百人准备逃往长安，行至冠军城时，被冯该追上俘获。押回柞溪后，冯该逼迫他自杀，同时杀死了殷道护。殷仲堪信奉天师道，不惜用财物祈求鬼神保佑，却吝啬于救济急难之人。他喜欢用小恩小惠取悦他人，遇到士兵生病，会亲自为其诊脉分药；虽擅长设计复杂的计谋，却缺乏洞察全局的谋略，所以最终败亡。

殷仲堪逃走时，文武官员中没有一人送行，只有罗企生跟随他。路过家门口时，弟弟罗遵生说：“如今要这样分别，怎能不握一下手呢！”罗企生调转马头，伸手去握，罗遵生力气大，趁机将他拉下马，说：“家里还有老母亲，你要去哪里？”罗企生流着泪说：“今天这事，我必定会死，你们好好奉养母亲，不违背做儿子的本分。一家之中，既有尽忠的，又有尽孝的，还有什么遗憾！”罗遵生抱得更紧，殷仲堪在路上等候，见罗企生无法脱身，只好策马离去。

等到桓玄抵达江陵，荆州的官员没有一人不去拜见他，唯独罗企生不去，反而忙着料理殷仲堪的家事。有人劝他：“这样做，灾祸一定会降临！”罗企生说：“殷侯把荆州的重要事务托付给我，我却被弟弟牵制，不能跟随他一起铲除逆贼，还有什么脸面去求桓玄活命呢！”桓玄听说后很生气，但他一向厚待罗企生，先派人对罗企生说：“如果向我认错，我就放了你。”罗企生说：“我是殷荆州的下属，荆州败亡我却不能救援，还有什么可认错的！”

桓玄于是将他逮捕，又派人问他还有什么要说的。罗企生说：“魏文帝杀了嵇康，嵇康的儿子嵇绍却成了晋朝的忠臣。我请求您留下我一个弟弟，让他奉养母亲！”桓玄最终杀死罗企生，赦免了他的弟弟。

这时，后凉王吕光病重，立太子吕绍为天王，自己号称太上皇帝，任命太原公吕纂为太尉，常山公吕弘为司徒。他对吕绍说：“如今国家多灾多难，三个邻国（指西秦、北凉、南凉）都在伺机而动。我死后，让吕纂统领军队，吕弘掌管朝政，你要恭谨行事，不要主动干预，把大权托付给两位兄长，或许还能渡过难关。如果你们兄弟内部互相猜忌，那么内乱很快就会发生。”

吕光又对吕纂、吕弘说：“吕绍（字永业）的才能不足以平定乱世，只是因为立嫡长子是常规制度，才让他位居君主之位。如今外部有强大的敌寇，人心不安，你们兄弟和睦，国家就能长久；如果内部互相图谋，灾祸很快就会到来。”吕纂、吕弘哭着说：“我们不敢。”吕光又握住吕纂的手告诫：“你性情粗暴，这是我最担忧的。一定要好好辅佐吕绍，不要听信谗言！”当天，吕光去世。

吕绍隐瞒丧事不对外公布，吕纂推门闯入宫中，痛哭哀悼后才出宫。吕绍害怕，要把王位让给吕纂，说：“兄长功劳高、年纪大，应当继承大统。”吕纂说：“陛下是国家的嫡长子，我怎敢冒犯！”吕绍坚持让位，吕纂不肯接受。

骠骑将军吕超对吕绍说：“吕纂担任将领多年，威名震动内外，面对丧事却不安分，举止张扬，必定有谋反之心，应当尽早除掉他。”吕绍说：“先帝的话还在耳边，怎能违背！我年纪轻轻肩负重任，正依赖两位兄长安定国家，即便他们图谋我，我也视死如归，终究不忍心有这样的想法。你别再说了！”

后来吕纂在湛露堂拜见吕绍，吕超持刀侍立在旁，用眼神示意吕绍下令逮捕吕纂，吕绍没有答应。吕超是吕光弟弟吕宝的儿子。

吕弘暗中派遣尚书姜纪对吕纂说：“君主昏庸懦弱，无法承受多灾多难的局面。兄长您威望和恩德向来显着，应当为国家着想，不能拘泥于小节。”吕纂于是在夜里率领几百名壮士翻越北城，进攻广夏门；吕弘则率领东苑的部众用斧头劈开洪范门。

左卫将军齐从驻守融明观，迎面喝问：“是谁？”众人回答：“是太原公。”齐从说：“国家有大丧事，君主刚即位，太原公不按正道行事，夜里闯入禁城，是要作乱吗？”说着抽出剑径直冲向吕纂，砍中吕纂的额头，吕纂的手下将齐从擒获。吕纂说：“他是义士，别杀他！”

吕绍派遣虎贲中郎将吕开率领禁兵在端门抵抗，吕超也率领两千士兵赶来支援；但士兵们一向畏惧吕纂，全都不战而溃。吕纂从青角门进入宫中，登上谦光殿。吕绍登上紫阁自杀，吕超逃奔广武。

吕纂忌惮吕弘兵力强盛，要把王位让给吕弘。吕弘说：“我作为吕绍的弟弟，如果继承王位，众人不会心服，所以才违背先帝遗命废黜他，我已愧对九泉之下的先帝！如今再越过兄长继位，难道是我的本意吗！”吕纂于是让吕弘出宫告诉众人：“先帝临终时，曾下诏让我继位。”群臣都说：“只要国家有君主，谁敢违抗！”

吕纂于是即位为天王，宣布大赦，改年号为咸宁，追谥吕光为懿武皇帝，庙号太祖；追谥吕绍为隐王。他任命吕弘为大都督、督中外诸军事、大司马、车骑大将军、司隶校尉、录尚书事，改封吕弘为番禾郡公。

吕纂对被擒的齐从说：“你之前砍我，下手真重啊！”齐从哭着说：“隐王是先帝所立的君主；陛下虽然顺应天命民心，但我当时没明白您的心意，只担心陛下不死，怎能说下手重呢！”吕纂赏识他的忠诚，善待了他。

吕纂的叔父、征东将军吕方镇守广武，吕纂派遣使者对吕方说：“吕超确实是忠臣，忠义勇敢值得称赞，只是不懂国家大局和灵活变通的道理。现在正需要他效力，来平定国家危难，你可以把我的意思告诉他。”吕超上疏认错，吕纂恢复了他的爵位。

这一年，后燕君主慕容盛任命河间公慕容熙为都督中外诸军事、尚书左仆射，兼任中领军。

前秦刘卫辰的儿子刘文陈投降北魏，北魏君主拓跋珪把同宗的女子嫁给他，任命他为上将军，并赐他姓宿。

公元400年

春季，正月壬子朔日（初一），后燕君主慕容盛宣布大赦，将自己的帝号贬为“庶人天王”。

北魏材官将军和跋在辽西袭击卢溥，戊午日（初七）攻克辽西，擒获卢溥及其儿子卢焕，押送至平城，将二人车裂处死。后燕君主慕容盛派遣广威将军孟广平救援卢溥，未能赶上，于是斩杀北魏辽西地方官员后返回。

乙亥日（二十四日），东晋宣布大赦。

西秦王乞伏乾归将都城迁到苑川。

南凉武威王秃发利鹿孤宣布大赦，改年号为建和。

高句丽国王高安对待后燕的礼节轻慢；二月丙申日（十五日），后燕君主慕容盛亲自率领三万士兵袭击高句丽，任命骠骑大将军慕容熙为前锋，攻克新城、南苏两座城池，开拓疆域七百多里，迁徙五千多户人口后返回。慕容熙的勇猛在众将中居首，慕容盛说：“叔父英勇果敢，有世祖（慕容垂）的风范，只是宏大的谋略稍逊一筹！”

当初，北魏君主拓跋珪娶了刘头眷的女儿，此女在后宫中最受宠爱，生下儿子拓跋嗣。等到攻克中山，拓跋珪又俘获后燕君主慕容宝的小女儿。他准备立皇后时，依照北魏旧制，通过铸造金人来占卜吉凶：刘氏铸造的金人没有成功，慕容氏铸造的金人成功了。三月戊午日（初八），拓跋珪立慕容氏为皇后。

此时，桓玄攻克荆州、雍州后，上奏请求兼任荆州、江州刺史。东晋朝廷下诏任命桓玄为都督荆、司、雍、秦、梁、益、宁七州诸军事、荆州刺史，任命中护军桓修为江州刺史。桓玄上疏坚决请求兼任江州刺史，朝廷于是加授他都督八州及扬州、豫州八部诸军事，同时兼任江州刺史。桓玄擅自任命哥哥桓伟为雍州刺史，朝廷无法反对；又任命侄子桓振为淮南太守。

后凉王吕纂因大司马吕弘功劳高、地位逼近自己，对他心怀忌惮；吕弘也疑心自己会遭迫害，于是率领东苑的士兵发动叛乱，进攻吕纂。吕纂派遣将领焦辨迎击，吕弘的部众溃败，吕弘逃走。吕纂放纵士兵大肆抢掠，把东苑的妇女全部赏赐给士兵，吕弘的妻子儿女也在其中。吕纂笑着对群臣说：“今日这场战事打得怎么样？”侍中房晷回答：“上天降祸给后凉，忧患接连不断。先帝刚去世，隐王（吕绍）就被废黜；先帝的陵墓葬礼刚结束，大司马（吕弘）就起兵叛乱；京城血流成河，兄弟间刀兵相向。虽然吕弘自取灭亡，但也是陛下没有兄弟恩情所致，陛下应当反省自责，向百姓谢罪。如今反而放纵士兵抢掠，囚禁侮辱士人妇女——祸乱虽由吕弘挑起，但百姓有何罪过！况且吕弘的妻子是陛下的弟媳，吕弘的女儿是陛下的侄女，怎能让无赖小人把她们当作婢妾侮辱！天地神明，难道能容忍这种事吗！”说完就抽噎流泪。吕纂脸色变得庄重，向房晷道歉，把吕弘的妻子儿女接到东宫，优厚安抚。

吕弘准备逃奔秃发利鹿孤，路过广武时，去拜见吕方（吕纂叔父）。吕方见到他，大哭道：“天下如此宽广，你为何落到这般地步！”于是将吕弘逮捕入狱，吕纂派遣力士康龙前往广武，将吕弘拉杀（拉拽致死）。

吕纂立妃子杨氏为皇后，任命皇后的父亲杨桓为尚书左仆射、凉都尹。

辛卯日（二十一日），后燕襄平县令段登等人图谋反叛，被诛杀。

后凉王吕纂准备讨伐南凉武威王秃发利鹿孤，中书令杨颖劝谏：“秃发利鹿孤上下齐心、令行禁止，南凉没有可乘之机，不能讨伐。”吕纂不听。秃发利鹿孤派遣弟弟秃发傉檀抵御，夏季四月，秃发傉檀在三堆击败后凉军队，斩杀两千多人。

当初，陇西人李暠喜好文学，有好名声。他曾与郭黁及同母弟敦煌人宋繇同住，郭黁起身对宋繇说：“您终将位居人臣之首，李君最终会拥有国家；母马生下额头带白毛的小马时，就是应验之时。”等到孟敏担任沙州刺史，任命李暠为效谷县令；宋繇侍奉北凉王段业，任中散常侍。孟敏去世后，敦煌护军冯翊人郭谦、沙州治中敦煌人索仙等人因李暠温和坚毅、施政惠民，推举他为敦煌太守。李暠起初推辞，恰逢宋繇从张掖请假回家，对李暠说：“段王没有长远谋略，最终必定一事无成。兄长难道忘了郭黁的话吗？额头带白毛的小马如今已经出生了。”李暠于是接受推举，派遣使者向段业请求任命；段业随即任命李暠为敦煌太守。

北凉右卫将军敦煌人索嗣对段业说：“不能让李暠驻守敦煌。”段业于是任命索嗣接替李暠为敦煌太守，派索嗣率领五百名骑兵前往赴任。索嗣抵达距离敦煌二十里的地方，派人送信给李暠，让他前来迎接自己；李暠既惊讶又疑惑，准备出城迎接。效谷县令张邈和宋繇阻止他说：“段王昏庸懦弱，现在正是英雄豪杰建功立业的时机！将军占据敦煌这一现成的基业，怎能拱手让人！索嗣自恃是本郡人，认为百姓会归附他，没想到将军能突然抵抗他，只需一战就能擒获他。”李暠听从了他们的建议，先派宋繇去见索嗣，用甜言蜜语迷惑他。宋繇返回后，对李暠说：“索嗣志向骄纵、兵力薄弱，容易攻取。”李暠于是派遣张邈、宋繇以及自己的两个儿子李歆、李让迎击索嗣，索嗣战败逃走，返回张掖。李暠一向与索嗣交好，因此更加怨恨他，上疏段业请求诛杀索嗣。沮渠男成也厌恶索嗣，劝说段业除掉他；段业于是杀死索嗣，派遣使者向李暠道歉，晋升李暠为都督凉兴以西诸军事、镇西将军。

此时，吐谷浑王视罴去世，世子树洛干年仅九岁，弟弟乌纥堤继位。乌纥堤娶了树洛干的母亲念氏，念氏生下慕璝、慕延。乌纥堤懦弱荒淫，无法治理国家；念氏独自掌管国家事务，有胆识有智谋，国人都畏惧服从她。

后燕前将军段玑是太后段氏的侄子，因受段登叛乱案牵连，五月壬子日（初三）逃奔辽西。

丙寅日（十七日），东晋卫将军、东亭献侯王珣去世。

己巳日（二十日），北魏君主拓跋珪向东前往涿鹿，向西前往马邑，视察灅水源头。

戊寅日（二十九日），后燕段玑返回龙城请罪；后燕君主慕容盛赦免了他，赐号“思悔侯”，让他娶公主为妻，允许他在宫中任职。

谢琰凭借资历声望镇守会稽，既不能安抚百姓，又不整顿军备。众将都劝谏他：“孙恩的贼寇就在海边，伺机而动，应当给他们一条悔过自新的道路。”谢琰不听，说：“苻坚的百万大军，尚且在淮南送死；孙恩这小贼，战败后逃入海中，怎能再出来！如果他真的敢出来，就是上天要杀他。”不久，孙恩侵犯浃口，攻入余姚，攻破上虞，进军到邢浦。谢琰派遣参军刘宣之击败孙恩，孙恩退走。几天后，孙恩再次侵犯邢浦，官军战败，孙恩乘胜进军。己卯日（三十日），孙恩抵达会稽。谢琰还没吃饭，说：“必须先消灭这伙贼寇再吃饭。”于是跨马出战，军队战败，谢琰被帐下都督张猛杀死。吴兴太守庾桓担心郡中百姓再次响应孙恩，便杀死几千名男女。孙恩转而侵犯临海，东晋朝廷大为震动，派遣冠军将军桓不才、辅国将军孙无终、宁朔将军高雅之率军抵御。

后秦征西大将军陇西公姚硕德率领五千士兵讨伐西秦，从南安峡进入西秦境内。西秦王乞伏乾归率领众将抵御，在陇西驻军。

杨轨、田玄明图谋杀害南凉武威王秃发利鹿孤，被秃发利鹿孤杀死。

六月庚辰朔日（初一），发生日食。

东晋任命琅邪王师何澄为尚书左仆射。何澄是何准的儿子。

甲子日（二十五日），后燕宣布大赦。

后凉王吕纂准备袭击北凉，姜纪劝谏：“盛夏时节农事正繁忙，应当暂且停战。如今远征岭西，秃发氏（南凉）会乘虚袭击京城，该如何应对！”吕纂不听，进军包围张掖，向西攻掠建康。秃发傉檀听说后，率领一万骑兵袭击后凉都城姑臧，吕纂的弟弟陇西公吕纬据守北城自保。秃发傉檀在朱明门上设宴，敲响钟鼓，犒劳将士，在青阳门炫耀兵力，抢掠八千多户人口后离去。吕纂听说后，率军返回姑臧。

秋季七月壬子日（初四），东晋太皇太后李氏去世。

丁卯日（十九日），东晋宣布大赦。

西秦王乞伏乾归派遣武卫将军慕兀等人驻守，切断了后秦军队的砍柴取水之路；后秦君主姚兴暗中领兵救援姚硕德。乞伏乾归听说后，派遣慕兀率领两万中军驻守柏杨，镇军将军罗敦率领四万外军驻守侯辰谷，自己率领几千名轻骑兵前去侦察前秦军队动向。恰逢大风突起、雾气弥漫，乞伏乾归与中军失去联系，被后秦追击的骑兵逼迫，逃入外军阵营。第二天，与后秦军队交战，西秦军大败，乞伏乾归逃回苑川，他的三万六千名部众全部投降后秦。姚兴进军到枹罕。

乞伏乾归逃奔金城，对各部首领说：“我没有才能，窃取王位已超过十二年，如今战败溃散到这种地步，无法抵御敌军，打算向西退守允吾。如果全军撤离，必定无法逃脱；你们留在这儿，各自率领部众投降后秦，以此来保全宗族，不要跟随我。”众首领都说：“无论生死，我们都愿跟随陛下。”乞伏乾归说：“我如今要去寄人篱下，如果上天不亡我，或许将来能收复旧业，再与你们相见。现在跟随我只会一同送死，没有益处。”于是大哭着与众人分别，独自率领几百名骑兵逃奔允吾，向南凉武威王秃发利鹿孤请求投降。秃发利鹿孤派遣广武公秃发傉檀迎接他，将他安置在晋兴，用贵宾之礼对待他。

南凉镇北将军秃发俱延对秃发利鹿孤说：“乞伏乾归原本是我们的属国，趁乱自立为王，如今势穷来归附，并非真心归顺。如果他逃归姚氏，必定会成为我国祸患，不如把他迁移到乙弗部之间，让他无法离开。”秃发利鹿孤说：“他走投无路来归附我，却反而怀疑他的心意，怎能劝勉后来的归附者！”秃发俱延是秃发利鹿孤的弟弟。

后秦军队撤退后，南羌人梁戈等人暗中招引乞伏乾归，乞伏乾归准备响应。他的大臣屋引阿洛将此事告知晋兴太守阴畅，阴畅迅速报告给秃发利鹿孤，秃发利鹿孤派遣弟弟秃发吐雷率领三千骑兵驻守扪天岭。乞伏乾归担心被秃发利鹿孤杀死，就对太子乞伏炽盘说：“我们父子留在这里，必定不会被秃发利鹿孤容忍。如今姚氏正强盛，我准备归降他们。如果全家一同前往，必定会被追击的骑兵赶上，我把你们兄弟和你们的母亲留下作为人质，秃发利鹿孤必定不会怀疑，我在长安，他终究不敢伤害你们。”于是将乞伏炽盘等人送到西平。八月，乞伏乾归向南逃奔枹罕，向姚兴投降。

丁亥日（初九），东晋尚书左仆射王雅去世。

九月癸丑日（初六），发生地震。

后凉吕方投降后秦，广武地区三千多户百姓逃奔南凉武威王秃发利鹿孤。

冬季十一月，高雅之与孙恩在余姚交战，高雅之战败，逃到山阴，士兵死亡十分之七八。东晋朝廷下诏任命刘牢之为都督会稽等五郡诸军事，率领部众攻打孙恩，孙恩逃入海中。刘牢之向东驻守上虞，派刘裕戍守句章。吴国内史袁崧修筑沪渎垒，以防备孙恩。袁崧是袁乔的孙子。

会稽王世子司马元显请求兼任徐州刺史，东晋朝廷下诏任命司马元显为开府仪同三司、都督扬、豫、徐、兖、青、幽、冀、并、荆、江、司、雍、梁、益、交、广十六州诸军事、领徐州刺史，封他的儿子司马彦玮为东海王。

乞伏乾归抵达长安，后秦君主姚兴任命他为都督河南诸军事、河州刺史、归义侯。

过了很久，乞伏炽盘想逃到长安投奔父亲乞伏乾归，被南凉武威王秃发利鹿孤追上擒获。秃发利鹿孤准备杀死乞伏炽盘，广武公秃发傉檀说：“儿子投奔父亲，不值得严惩，应当宽恕他以显示我们的大度。”秃发利鹿孤听从了他的建议。

后秦君主姚兴遣返二百多名东晋将领（如刘嵩等人），让他们回归东晋。

北凉晋昌太守唐瑶反叛，向六郡发布檄文，推举李暠为冠军大将军、沙州刺史、凉公、领敦煌太守。李暠在境内宣布大赦，改年号为庚子。任命唐瑶为征东将军，郭谦为军谘祭酒，索仙为左长史，张邈为右长史，尹建兴为左司马，张体顺为右司马。派遣从事中郎宋繇向东讨伐凉兴，同时进攻玉门以西各城，全部攻克。

北凉酒泉太守王德也反叛，自称河州刺史。北凉王段业派沮渠蒙逊讨伐他。王德烧毁城池，率领部众逃奔唐瑶，沮渠蒙逊追到沙头，大败王德，俘获他的妻子儿女和部落民众后返回。

十二月戊寅日（初二），天津星旁出现彗星。会稽王世子司马元显因星象异常，请求解除录尚书事职务，朝廷又加授他为尚书令。吏部尚书车胤因司马元显骄横放纵，禀报会稽王司马道子，请求约束抑制他。司马元显听说后，未查明详情，就向司马道子问道：“车武子（车胤字武子）屏退众人，跟您说了什么？”司马道子不回答，司马元显坚持追问，司马道子愤怒地说：“你想把我软禁起来，不让我和朝中大臣说话吗！”司马元显出宫后，对亲信说：“车胤离间我们父子。”暗中派人指责车胤，车胤畏惧，自杀身亡。

壬辰日（十六日），后燕君主慕容盛设立燕台，统管各部落的夷族事务。

北魏太史多次上奏说天文现象混乱。北魏君主拓跋珪亲自阅览占卜书籍，书中多称“改朝换代、变更政令”，于是下诏告诫群臣，称帝王传承正统都有天命，不可妄自干预。他又多次变更官名，想以此压制灾异。仪曹郎董谧献上《服饵仙经》，拓跋珪设置仙人博士，建立仙坊，炼制各种丹药，封禁西山作为采药伐木的场所。丹药炼成后，让死罪囚犯试服，大多囚犯死亡，丹药并无效果，但拓跋珪仍相信炼丹之事，不断寻访求购仙药。

拓跋珪常认为后燕君主慕容垂让儿子们分别占据要害职位，导致权力下移，最终败亡，因此深以为戒。博士公孙表迎合他的心意，献上《韩非子》，劝说拓跋珪用严刑峻法驾驭臣下。左将军李粟性情傲慢，常常在拓跋珪面前举止随意、不恭敬，咳嗽吐痰也不加克制；拓跋珪累积他以往的过错，将他诛杀，群臣都震惊恐惧。

丁酉日（二十一日），后燕君主慕容盛尊奉献庄后丁氏为皇太后，立辽西公慕容定为皇太子，宣布大赦。

这一年，南燕王慕容德在广固即位为皇帝，宣布大赦，改年号为建平。慕容德改名为慕容备德，想让官吏百姓更容易避讳。追谥后燕君主慕容暐为幽皇帝，任命北地王慕容钟为司徒，慕舆拔为司空，封孚为左仆射，慕舆护为右仆射，立妃子段氏为皇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