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幽弑神剑 第82章 沉默的哀悼

李货郎仓皇离去的脚步声消失在蜿蜒的山道尽头，清风观重归寂静，唯有春风穿过新抽嫩芽的桃树枝条，发出细微的、呜咽般的声响。

萧无涯独自站在院中，李货郎带来的那个血腥而绝望的消息，如同无形的巨石，沉沉压在他的心口，几乎让他喘不过气。小石头那张带着腼腆笑容的黑瘦脸庞，与“满院子都是血”、“没找到活口”的惨状交织在一起，化作尖锐的冰锥，反复刺戳着他的神经。

他没有嘶吼，没有痛哭，只是脸色苍白得透明，嘴唇抿成一条失去血色的直线，那双黑亮的眸子深处，仿佛有什么东西碎裂了，沉淀下去，化为一片深不见底的、冰冷的死寂。周身散发出的气息，不再是少年人的鲜活，而是一种近乎凝固的悲恸与压抑的暴戾。

他缓缓移动脚步，没有走向殿内，也没有回到偏房，而是如同被某种无形的力量牵引着，一步步走向道观外围，走向那圈守护此地的桃木阵。

他在一株最为粗壮、年份最老的桃木桩前停下。这株桃木历经风雨雷火，质地已呈深紫，其上符文深刻，是整个阵法最核心的根基之一。它沉默地矗立着，如同一位忠实的、历经沧桑的卫士。

萧无涯蹲下身，伸出微微颤抖的手，在桃木桩根基处的泥土旁，徒手挖掘起来。泥土冰凉，夹杂着未化尽的雪粒和碎石，很快他的指甲缝里就塞满了泥垢，指尖被磨得生疼，但他恍若未觉，只是固执地、沉默地挖着。

很快，一个小小的土坑成形。他从怀里摸索了许久，最终掏出的，是一块寻常的、表面还算光滑的深灰色河卵石——这是很久以前，他和小石头在后山溪边玩耍时，互相比赛打水漂后，小石头塞给他的，笑着说“无涯，这个给你，最圆最滑，下次你肯定赢我”。

一块普通的石头，却承载着一段再也回不去的时光，一个再也见不到的人。

他将这块微凉的石头轻轻放入土坑中，如同安放一个微不足道却又重于千钧的棺椁。然后，他用双手，一捧一捧地将泥土缓缓覆盖上去，仔细填平，压实。

没有墓碑，没有铭文，甚至没有一个像样的土堆。

只有一颗埋藏在桃木守护之下的石子。

这是一个沉默的仪式，一场无声的哀悼。

做完了这一切，他依旧蹲在原地，低着头，怔怔地看着那一小块新翻的泥土。肩膀开始无法抑制地微微颤抖，一滴滚烫的液体终于挣脱了束缚，砸落在泥土上，迅速洇开一个小点，紧接着是第二滴，第三滴……无声的泪水顺着他的脸颊滑落，滴答作响，打湿了身前的土地。

他没有发出任何哭泣的声音，只是任由泪水静静流淌，仿佛要将内心那无法用言语表达的悲恸与无力感，尽数化作这沉默的泪水，倾注于此。

不知过了多久，一件温暖的灰袍轻轻披在了他微微颤抖的肩上。

清虚道长无声地来到他身边，没有出言安慰，也没有询问，只是静静地陪他蹲了下来，目光同样落在那块新翻的泥土上，眼神深邃而悲悯。山风吹动他花白的须发，带来远处新绿的气息，却吹不散此刻凝重的哀伤。

良久，萧无涯沙哑的声音低低响起，带着浓重的鼻音：“道长……他说……满院子都是血……没找到活口……”

他的声音破碎，充满了无法置信的痛苦与迷茫。

清虚道长轻轻叹息一声，那叹息声沉重得如同承载了整座苍岚山的重量。他伸出手，并非放在萧无涯头上，而是轻轻拍了拍那埋着石子的土地，动作温柔而庄重。

“**逝者已矣，生者如斯。他若在天有灵，知你如今好好活着，修行精进，心性坚韧，必会为你感到高兴，而非愿见你沉溺悲伤，无法自拔。**” **（金句）**

道长的声音平和而充满力量，如同温润的溪流，缓缓流淌过萧无涯几近干涸的心田。

萧无涯抬起泪眼模糊的脸，看向道长，眼中充满了痛苦与挣扎：“可是……他们是因为我……是因为我们才……”

“非你之过。”清虚道长斩钉截铁地打断他，目光锐利如剑，直视萧无涯的内心，“恶人行凶，其罪在恶人自身。将他人之恶归咎于己身，是愚善，更是对逝者的另一种不公。王货郎一家之惨剧，其根源在于那些黑袍人的残暴与阴谋，而非你的存在。你若因此自责沉沦，岂非正合了那些恶徒之意？他们正是要以此打击你，摧毁你的心志！”

道长的话语如同晨钟暮鼓，重重敲在萧无涯心头，让他浑噩的脑海为之一清。

“那……那我该怎么办？”他喃喃问道，声音里带着一丝无助，“这份恨……这份痛……”

清虚道长目光转向那株苍劲的桃木，缓缓道：“悲伤与愤怒，并非软弱，而是人之常情。然则，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切勿让悲伤化为绝望，让愤怒沦为仇恨，乱了你的本心，蒙蔽你的双眼。”

他重新看向萧无涯，眼神无比认真：“你要学会驾驭它们，如同你学习驾驭体内那力量一般。将这份痛楚，化为铭记，让你知道你所面对的是何等残酷之敌；将这份悲伤，化为力量，让你有更多的勇气去变强，去守护还值得守护的人；将这份愤怒，化为淬炼心志的火焰，让你在未来面对更多艰难险阻时，能更加坚定，更加清醒！”

“化悲愤为力量……”萧无涯重复着这句话，眼中的迷茫与痛苦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逐渐清晰的、冰冷的坚定。他再次低头，看向那埋着石子的地方，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带来一丝刺痛，却让他更加清醒。

“小石头……”他在心中默念，“我不会忘记。我不会让你的死，变得毫无意义。”

他深吸一口气，混合着泥土与泪水气息的冰冷空气涌入肺腑，却让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清醒与决心。他缓缓站起身，擦干脸上的泪痕，虽然眼眶依旧通红，但那股深沉的悲恸已然内敛，转化为某种更加沉静、也更加强大的东西。

清虚道长也随之起身，看着他明显变化的气质，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情绪——有心疼，有欣慰，也有着对未来更深沉的忧虑。雏鹰经历折翼之痛，方能飞得更高，但这过程，终究太过残酷。

“回去吧。”道长轻声道，“将今日之感，今日之痛，今日之悟，尽数融入你的修行之中。这条路注定艰难，但唯有走下去，方有拨云见日之时。”

萧无涯最后看了一眼那株守护着秘密的桃木，用力点了点头，转身与道长一同返回观中。

他的脚步依旧沉重，背影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挺直。

那枚埋藏在桃木下的石子，不仅仅是对逝去玩伴的纪念，更是一颗深深埋入他心田的种子。

一颗名为“决意”的种子。

它会在沉默中汲取养分，在风雨中等待破土而出的那一天。

而清虚道长知道，从这一刻起，眼前的少年，真正开始褪去最后一丝稚嫩，向着那条布满荆棘与烈火的征途，迈出了最为沉重却也最为坚定的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