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道两旁的梧桐叶簌簌作响,秋风卷起几片枯黄的落叶,在泥泞的路面上打着旋儿。
熊无忌的指尖死死扣住缰绳,力道之大,竟在皮革上勒出几道深深的凹痕。他微微侧首,压低声音道:
“帝师,后方三里处有七人尾随,其中三人穿着暗卫服饰,但腰间挂着丞相府的鱼符。”
陆行舟的白衣在风中轻拂,却诡异地未发出半点声响,仿佛连秋风都刻意避开了他。他连目光都未偏移半分,只是淡淡道:
“左二右五,还有两个藏在树冠里。”
熊无忌瞳孔骤缩,下意识地抬头望向道路两侧的梧桐树。树影婆娑,枝叶交错,他竟丝毫察觉不到那两人的气息!他指节绷紧,拇指已悄然抵住剑鞘,随时准备拔剑——
然而,陆行舟却已轻轻一夹马腹,继续向前行去,仿佛对那些暗处的窥视毫不在意。
“陛下不是要带我看看真实的大楚么?” 他的声音轻飘飘地传来,带着几分漫不经心,“何必在意几只蝼蚁。”
熊无忌喉结滚动,握剑的手松了又紧。
他本想着借这位天神之手,顺势除掉朝中那些心怀鬼胎的权臣,可此刻望着陆行舟的背影,却忽然想起太庙里那尊被雷火劈裂的青铜鼎——
三百年前,太祖皇帝也曾妄图借天神之力排除异己,结果引得天罚降世,雷霆劈落,太庙焚毁,连带着半座皇城化为焦土。
“驾!”
他猛地一甩缰绳,玄色披风在身后猎猎作响,马蹄踏碎枯叶,溅起泥水。他追上陆行舟,却始终落后半个马身,不敢僭越半分。
那些暗处的影子仍在跟随,可此刻的他,却已不敢再动半点心思。
行至正午时分,灼热的阳光将官道烤得发烫。远处,一个破败的村落如同被遗弃的骸骨般匍匐在荒野中。
几十间茅草屋歪斜地挤在一起,屋顶的茅草稀稀落落,像是生了癞疮的头皮。
田埂间几个佝偻的身影正在劳作,他们干瘦的身躯像是被烈日烤弯的麦秆,每一次弯腰都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
见到两骑骏马踏尘而来,农人们立刻如惊弓之鸟般缩回田里,有个瘦骨嶙峋的少年甚至直接跳进了浑浊的水渠,只露出一双惊恐的眼睛。
"老丈不必惊慌。"陆行舟翻身下马,玄色靴子踩在龟裂的田垄上,竟未扬起半点尘土。他雪白的衣袂在热风中纹丝不动,与周遭破败的景象形成鲜明对比。
那老人像受惊的老树般剧烈颤抖,手中锈迹斑斑的锄头"咣当"一声掉在地上。他布满老茧的手死死攥住衣角——那件补丁摞补丁的短褐上,依稀可见几道被鞭子抽破的旧痕,边缘还残留着暗褐色的血迹。
"大、大人饶命..."老人膝盖一软就要跪下,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稳稳托住。他浑浊的眼睛里写满了困惑与恐惧,干裂的嘴唇不住地哆嗦着。
熊无忌面色铁青地走来,腰间玉佩在阳光下泛着刺眼的光:"朕...我是商队管事,途经此地想讨碗水喝。"他虽然已是刻意隐藏,但声音中还是不自觉地带上几分帝王威仪。
"商队?"老人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讥讽,随即又变成更深的惶恐,"小老儿这就去取......"他蹒跚着走向茅屋,佝偻的背影瘦得像一张拉满的弓,仿佛随时都会折断。
陆行舟俯身拾起那把锄头。木柄上深深凹陷着五个指印,刃口崩了七八个缺口,锄面布满锈迹。他指尖轻抚过锄面,突然问道:"秋税缴了几成?"
躲在稻草堆后的农妇突然崩溃般地哭出声:"七成!连来年的种子都缴了!那税吏还说...还说陛下要备战,来年加征三成......"她突然意识到失言,惊恐地捂住嘴,浑身抖如筛糠。
熊无忌如遭雷击,右手不自觉地摸向腰间那块温润的玉佩——那是去年寿辰时丞相献上的"万民祈福玉",据说刻了三万农人的名字,象征着黎民百姓对君王的爱戴。
"好一个万民祈福。"陆行舟轻笑一声,眼中闪过一丝讥嘲。
熊无忌额头青筋暴起,剑柄上的雕龙纹路几乎要嵌进掌心。
他怒的不是丞相贪污无道,而是在他看来,整个大楚都是他的私人财产。丞相如此中饱私囊,简直是在挖他的墙角,掘他的根基。更可恨的是,这些贱民竟敢将罪责推到他这个天子头上!
就在熊无忌即将发作之际,却见陆行舟已转身走向村口的晒谷场。
那里立着几根歪斜的木桩,上面缠着几截断裂的麻绳,在风中轻轻摇晃。晒谷场边缘的土墙上,还残留着几道暗红色的痕迹,在烈日下显得格外刺眼。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这世间,弱者注定受剥削。”
陆行舟两世为人,早已将这些看得分明。在他看来,想要实现所谓的大同世界,前提便是要有绝对的武力支持。
正所谓邻居屯粮我屯枪,邻居就是我粮仓。哪怕再美好高尚的情操,在生死抉择之时,都很容易抛之脑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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