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如同沉溺在深海的旅人,挣扎着向上浮起。先是无边无际的黑暗和混沌,随后是破碎的光影和遥远模糊的声响,最后,是尖锐的、无处不在的疼痛,如同潮水般将江辰彻底淹没。
他发出一声极其微弱、沙哑得不似人声的呻吟,沉重的眼皮颤抖着,艰难地睁开了一条缝隙。
模糊的光线刺入眼中,带来一阵酸涩。鼻腔里充斥着浓重的草药味和淡淡的血腥气。视野逐渐清晰,映入眼帘的是低矮的、被烟熏得有些发黑的木质屋顶,以及一张凑得极近、布满血丝、写满了焦虑与惊喜的粗糙脸庞。
“都尉!都尉!您醒了?!您真的醒了?!”张崮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几乎要哭出来,他想伸手去碰江辰,又怕碰到他的伤口,手僵在半空,激动得不知如何是好。
“……水……”江辰的喉咙干得冒火,每一个音节都牵扯着全身的剧痛,声音微弱得如同蚊蚋。
“水!快!拿水来!”张崮猛地反应过来,几乎是吼叫着转身。旁边一个守着的伤兵连忙将一直温着的清水小心翼翼端过来,用棉布蘸湿,一点点润湿江辰干裂起皮的嘴唇。
冰凉的液体滋润了喉咙,带来一丝微弱的生机。江辰的意识又清晰了几分。他艰难地转动眼球,打量四周。这是一间简陋的屋舍,自己躺在土炕上,身上盖着粗糙但干净的薄被。张崮和另外两个熟悉的老兵围在炕边,个个形容憔悴,眼窝深陷,但此刻脸上都洋溢着无法掩饰的狂喜。
记忆的碎片开始缓慢地拼接:惨烈的搏杀、震耳欲聋的爆炸、无尽的黑暗……
“弟兄们……怎么样了……关……”他断断续续地问,每一个字都耗费着巨大的力气。
张崮眼圈一红,强忍着悲痛,尽量用平稳的语气回答:“都尉,您放心,关守住了!蛮子暂时退兵了。弟兄们……活下来的,都在!就是……就是李铁他们……”他说不下去了,只是重重地低下头。
沉重的悲伤压了下来,但关隘守住的消息,又带来一丝慰藉。江辰闭上了眼睛,胸膛剧烈地起伏了几下,消化着这个用无数鲜血换来的结果。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略显嘈杂的脚步声和刻意提高的唱喏:“监军大人到!方大人到!赵将军到!”
张崮等人脸色微微一变,立刻收敛了情绪,警惕地站直了身体,挡在了江辰炕前。
门帘被掀开,一行人鱼贯而入。为首的正是那位面白无须、眼神阴鸷的监军太监和神色严肃的兵部方郎中,暂代指挥的赵副将跟在稍后的位置,脸色复杂。军械司主事王焕也缩在人群后面,眼神闪烁。
小小的屋舍顿时显得拥挤起来,气氛也变得微妙而紧张。
监军太监目光扫过炕上虚弱不堪的江辰,嘴角扯出一丝程式化的笑意,尖着嗓子道:“哎呦,江都尉可算是醒了!真是吉人天相,苍天庇佑我大胤忠良啊!”
方郎中也微微颔首,语气倒是平和许多:“江都尉感觉如何?伤势要紧否?将军和朝廷都十分挂念你的安危。”
江辰挣扎着想要起身行礼,被赵副将快步上前轻轻按住:“江都尉有伤在身,不必多礼,躺着听宣即可。”
听宣?江辰心中一凛。张崮等人的心也立刻提了起来,紧张地看着这群不速之客。
只见那监军太监从身后随从手中接过一卷明黄色的绢帛,清了清嗓子,面容一肃,朗声道:“圣旨下!代理都尉江辰听旨!”
虽然早有预料,但当“圣旨”二字真的响起时,屋内所有人还是立刻跪伏下来,连炕上的江辰也竭力低下头。张崮等人更是心跳如鼓,不知这突如其来的圣旨,带来的究竟是福是祸。
监军太监展开圣旨,用他那特有的腔调宣读起来。前面照例是一套骈四俪六的官样文章,褒奖边军将士浴血奋战,固守疆土之类。
终于,关键的部分到来:
“……兹有代理都尉江辰,忠勇性成,临危不惧,率部阻敌于野狼峪,重创敌锋;复驰援主力,血战断后,身先士卒,几殒阵前,忠勇可嘉,功勋卓着……特擢升其为营指挥使,实领五百人,赐银百两,绢二十匹,以示旌表……”
擢升?营指挥使?
不仅张崮等人愣住了,连江辰自己也感到意外。他原本已做好了被问责甚至下狱的准备,没想到等来的竟是升迁?
但圣旨接下来的话,却微妙地冲淡了这份喜悦:
“……然,兵者凶器,战乃危事。新械之用,尤需谨慎,当以固本培元、恪守制式为要,不可一味求奇猎险,以致本末倒置……望尔戒骄戒躁,勤勉王事,勿负皇恩……”
这分明是在肯定其战功的同时,又对其使用新式火器的行为提出了隐晦的警告和限制,带着明显的敲打之意。
“……原镇北将军卢怀远,调度失宜,致有损折,着即解职,回京听勘……北境军务,暂由副将赵霆代署……”
听到卢将军被解职回京听勘,江辰的心猛地一沉。他瞬间明白了,自己的这份“功勋”和晋升,很大程度上,是卢将军用自承罪责、放弃兵权甚至前程换来的!是为了在朝廷的问责风暴中,保住他这颗可能带来变革的种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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