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夜鸩整个人愣住了。
那双时刻保持着冰镜般冷静的眼眸深处,仿佛有什么东西被这毫无防备的梦语狠狠撞碎。
他维持着坐姿一动不动,任由师父依靠着,所有的算计、所有的伪装、所有的冰冷,在这一刻仿佛都被这纯粹的依赖和信任短暂地冻结了。
他眼中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有惊讶,有触动,有某种难以言喻的暖流,但更深的地方,那名为“愧意”的涟漪骤然扩大,几乎要化作汹涌的暗潮,冲击着他精心构筑的心防。
师父在睡梦中展露的这份毫无保留的信任和依赖,与他精心编织的、建立在双重谎言上的“救命之恩”形成了尖锐的对比,像一根无形的刺,扎得他心口隐隐作痛。
片刻的沉寂后,那抹复杂的情绪最终沉淀下来,化作一种极其温柔,却又带着难以言喻的沉重和一丝苦涩的笑意,缓缓在他唇边漾开。
他小心翼翼地、极其轻柔地抬起手,指尖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珍视,轻轻地拂过慕容诺婧鬓边散落的棕红色长发。
那发丝柔顺微凉,缠绕在他的指尖,如同缠绕着一段他既渴望守护又深知终将被自己亲手撕裂的羁绊。
他的动作无比轻柔,生怕惊扰了师父难得的安眠。阳光透过舷窗,将他指尖的温柔和他唇边那抹复杂笑意都镀上了一层温暖的光晕。
他低下头,靠近慕容诺婧的耳畔,声音压得极低,低沉而温醇,如同最郑重的承诺,却又像是在对沉睡中的她,也对自己,诉说着一个充满变数的未来:
“师父……”
“我们会一直在一起的。”
这句话他说的无比肯定,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心,仿佛要穿透所有的谎言与迷雾,直达某种本质的承诺。
然而,他的话语微微一顿,眼中那抹深藏的幽邃寒潭再次翻涌上来,那抹苦涩的笑意加深了几分,几乎带上了一丝祈求的意味,声音轻得几不可闻,却字字千钧:
“只是……”
“希望……你能接受你徒弟的真实身份。”
最后几个字,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他自己的心底激荡起无声的回响。
真实身份……是那个她眼中“古道热肠”却凶名在外的救命恩人“血仙皿”?还是她口中“毫无人性”、“从幽冥血海里爬出来”的“血魔暝”?
亦或是……那个她从未真正看清过的、在层层伪装下,内心早已冰封又因她而掀起波澜的秦夜鸩本身?
他收回了轻抚长发的手,指尖似乎还残留着那柔顺的触感和阳光的温度。
他重新坐直身体,目光投向舷窗外广阔无垠的天空与云海,眼神恢复了深邃和平静,如同冰封的湖面,将那片刻的动摇和汹涌的情绪深深掩埋。
飞舟依旧平稳地向着长安宗的方向疾驰,阳光灿烂,前路看似一片光明坦途。
只有秦夜鸩自己知道,那句低语所蕴含的风暴,以及他袖中指尖再次无意识开始的、细微而恒定的摩挲动作,如同精密机括的齿轮,在平静的表象下,为那终将到来的“真实”一刻,无声地做着最后的准备。
师父沉睡的侧颜依偎着他,毫无所觉,如同暴风雨来临前,最后宁静的港湾。
巨大的天方飞舟破开重重云海,历经三日平稳飞行,终于抵达了东岳圣地长安宗的领空。
当熟悉的、灵气氤氲的山峦轮廓映入眼帘,慕容诺婧一直紧绷的心弦终于彻底松弛下来,一种劫后余生的疲惫与强烈的归属感交织在一起。
飞舟缓缓降落在长安宗外门专用的起降坪上。
舱门开启,带着东岳特有草木清香的空气涌入,慕容诺婧深深吸了一口气,脸上露出一丝由衷的放松和怀念:“终于回来了……还是宗门的气息令人心安。”
她转头看向侍立一旁的秦夜鸩,青年依旧是那副恭敬温顺的模样,脸色似乎还带着点旅途的苍白(当然,这苍白在她看来是惊吓未消的残余)。
慕容诺婧温声道:“夜鸩,你先回碧落峰休息吧,此番奔波,你也辛苦了。为师需即刻去向掌门汇报此行经历。”
“是,师父。”秦夜鸩躬身行礼,声音平稳,“弟子告退。”他目送着慕容诺婧步履略显急切地朝主峰大殿的方向走去,眼底深处一片沉静,如同深潭,随即转身,独自走向他们师徒居住的碧落峰。
主峰大殿·后殿静室——垂云殿
慕容诺婧在侍者的引领下,来到父亲慕容垂处理宗务的静室。室内檀香袅袅,布置清雅。
她的母亲,气质温婉的杨容依也在场,正坐在一旁。更让慕容诺婧感到一丝暖意的是,她两个年幼的弟弟——八岁的慕容云玉和四岁的慕容凌云——正乖巧地依偎在母亲身边玩耍。
云玉摆弄着一个精巧的傀儡模型,凌云则拿着一块软糯的糕点,吃得小脸上都是碎屑。
“父亲,母亲。”慕容诺婧上前行礼,脸上带着长途跋涉后的疲惫,但眼神明亮。
“婧儿回来了?”慕容垂放下手中的玉简,威严的脸上露出一丝关切,“看你气色不佳,此行可还顺利?夜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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