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信蹲在一具格外魁梧的尸首旁。
王希举着火把,橘黄的火光在他脸上跳动,照亮了尸身颈肩处那道深可见骨的砍劈伤。
伤口之下,是手腕上两圈被厚厚血痂粘住的牛皮索勒痕,显然是在被捆绑后强行挣脱所致。
李信沾着血的指尖,从那道狰狞的刀口捻起一撮暗蓝色的呢绒碎片,在指尖缓缓搓捻。
材质精良,颜色深沉。
“老手干的。”
王希的声音压得很低,火光在他脸上投下明暗不定的影子。
“下手稳、准、狠。先断手筋,废了他抓刀的力气,再一刀封喉。看这挣扎的痕迹,怕是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来。”
他抬起头,望向远处黑魆魆的山梁,声音里透着一股寒气。
“斥候营的精锐,五个哨,三十一个人,一个没跑掉。”
“动手的人就像鬼影子,没惊动附近营盘一分一毫。能把我们‘眼睛’敲掉的獠牙,就在这附近磨着呢。”
李信的目光死死钉在指尖那抹暗蓝上。
这种颜色的呢绒,在准噶尔只有千夫长以上的亲卫才有资格穿戴。
他想起了前几天,周大勇的骑兵队在野狼峪遇伏,溃退途中撞见的那具断指尸首。
那根断指上戴着的粗大黄金戒指,也曾勾到过一枚一模一样的呢绒碎片。
一团篝火余烬般的幽光,在他眼底悄然点燃。
“我们的‘眼睛’正在被一个个啄瞎。”
“再不把这暗处里的鬼挖出来,上了战场,咱们就是一群睁眼瞎。”
他站直身体,脚下的砾石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他们能无声无息地啄掉我们的眼睛,那我们就训出一批更毒、更狠的夜枭!”
三日后。
卧龙谷后山,人迹罕至的黑松林。
参天古木遮天蔽日,即便是日正当午,也只能从枝叶的缝隙间挤下几缕惨白的光柱,将林间照得鬼气森森。
空气湿冷黏腻,厚厚的腐叶层下,是冻得梆硬的泥浆。
二十名精挑细选的汉子排成两列,站在林中空地上,纹丝不动,如同二十尊嵌进这片幽暗林间的墨色石碑。
他们是各营里拔尖的锐士,眼神淬炼得比深冬的寒潭水还要冷,身体紧绷得如同一张张引而不发的硬弓,连呼吸都微弱到几不可闻。
周大勇站在队列前,冷硬的目光如同刀子,一寸寸刮过每一张脸。
“长于听风辨位、能在夜里认准三十步外一片树叶轮廓、手脚轻得能踩着湿滑的青苔不留印子的,出列!”
几条影子应声而出,动作迅疾,落地无声。
其中一人身量精悍,脸上布满坑洼,像是被铁砂洗过一遍,唯独一双眼睛狭长锐利,透着鹰隼般的凶光。
正是曾带着斥候小队,在疏勒河东岸的密林间,从准噶尔人的铁蹄缝里硬生生钻出来的陈石头。
李铁牛带着几个亲兵,抬上数个沉重的墨绿色藤箱。
“咔哒”几声轻响,箱盖应声翻开。
昏暗的光线下,只见箱内整齐码放着一具具样式奇特的金属器物。
通体乌沉,毫无反光,结构紧凑得如同精密的猎兽夹。
木制的弩臂被巧妙地向内折叠,紧紧贴着不过两指宽的精钢管状弩身。
弩身下方是便于抵肩的短木托,弩臂末端则连接着由钢索与复杂机括控制的卷弦器。
“此物,名‘夜叉连矢弩’。”
李铁牛拿起一把,手指在机括处轻轻一点,展示给众人看。
“可折叠,收拢后不过一尺长短。”
伏击失败!
那道人影落地时没有半分迟疑,沾满泥泞的皮靴底,狠狠踏在了偷袭者的脊背上!
“噗!”
沉闷的撞击声中,一股甜腥猛地涌上喉头。
身下的腐叶被瞬间压碎,冰冷潮湿的土腥气直冲鼻腔。
“预判错了方位。”
李信的声音毫无温度地从他头顶砸落,冰寒的视线似乎能穿透那些覆盖物。
“你的心思还被耳朵牵着走,没闻到风里夹着的那股山鼠窝的尿骚味吗?那是他故意踩出来,盖住自己脚底气味的。”
“影子,用眼睛是捉不到的。动静、气味、风向……这天地万物,都他娘的是你的耳目!别光记着自己那双眼珠子!”
训练的第七个夜晚,朔风渐起,吹得整片密林呜呜作响,如同鬼哭。
陈石头眼中寒光一闪。
静待三息,风势稍稍一缓。
他手中的“夜叉连矢弩”无声展开!
弩身上涂抹的厚厚兽脂,完美隔绝了金属可能泄露的任何微光。
他屏住呼吸,瞄准。
嗤!嗤!嗤!
三道细微的破空声响起,三支黑色的弩箭在暗淡的雪光下一闪即逝!
噗!噗!噗!
沉闷的撞击声接连响起!
草垛后面传来一阵激烈扑腾挣扎的动静,以及被死死压抑住的短促哀鸣!
一个毛茸茸的黑色影子猛地从草垛后蹿了出来,在雪地上疯狂抽搐滚动了几下,接着便彻底不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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