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后。卧龙谷练兵场。
天色灰蒙,晨风带着山里的寒意,刮过每一个士兵的脸颊。
数千名士兵整齐列队,却与往日不同。
他们没有携带刀枪,没有穿戴甲胄。
练兵场上空无一物,只有肃立的人群,还有一片死寂。
一种不同寻常的凝重气氛,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李信端坐在高台之上,身侧是张济与一众亲卫。
他的表情平静,看不出任何情绪。
台下,一个身材中等的军官走到了队伍前方。
他叫陈敬之,是李信麾下的一个都尉,素以沉稳着称。
陈敬之环视全场,然后开口。
“弟兄们!”
“今日,我们不练刀枪,不习战阵。”
“我们,说说心里话!”
“说说我们为何背井离乡,为何拿起刀枪,为何要在这西域之地,拼出个活路来!”
他停顿了一下,锐利的视线在队列中搜索,最终定格在一个年轻士兵的脸上。
那个士兵的脸上满是空洞。
“陈武!出列!”
名叫陈武的士兵身体猛地一颤,茫然地抬起头。
他迟疑地走出队列,脚步虚浮地来到台前。
他看起来不过十七八岁,脸上还带着未脱的稚气,但那双本该清澈的瞳孔里,却是一片死寂。
“陈武。”
陈敬之的语气放轻了些,带着一种刻意的引导。
“告诉大家,你的兄长,是怎么没的?”
陈武的嘴唇哆嗦着,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他低下头,肩膀剧烈地颤抖。
“说!”
陈敬-之的语调陡然拔高,充满了不容抗拒的力量。
“说出来!让大伙儿都听听!让这老天爷也听听!”
陈武猛地抬起头,泪水终于冲垮了堤坝,顺着他满是尘土的脸颊滚落。
他嘶哑的哭腔,像一头受伤的幼兽在绝望哀嚎。
“我哥……我哥是被准噶尔的贵族老爷……当活靶子……活活射死的啊!”
“轰!”
这句话像一道炸雷,在安静的士兵方阵中轰然炸开。
许多人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去。
陈武的泪水混着鼻涕流下,他完全不顾,整个人沉浸在巨大的悲痛与屈辱之中。
“那年……我哥才二十……我们一家在河套放羊……”
“准噶尔的骑兵来了……抢羊,抢粮……什么都抢!”
“我哥护着阿娘……被他们抓了……”
“那个穿金戴银的贵族……他……他喝醉了酒……他说汉人贱民……只配给他当靶子取乐……”
他抽泣着,几乎喘不上气。
“他们把我哥绑在树上……离着五十步……”
“第一箭……射穿了我哥的肩膀……我哥疼得惨叫……他们……他们却在哈哈大笑……”
“又是一箭……射穿了大腿……”
“他们就这样……一箭一箭地射……”
“整整射了七箭!”
“我哥……我哥的血……流了一地……把那片草地都染红了……”
“最后……最后才射穿了他的心口……”
“阿娘……阿娘当场就疯了……”
“我……我躲在草垛里……眼睁睁看着……我什么都做不了……我看着啊!”
他再也说不下去,猛地蹲在地上,双手抱着头,发出撕心裂肺的嚎啕大哭。
哭声回荡在山谷里,撞击着每一个人的心脏。
陈敬之没有去扶他,也没有出言安慰。
他让这悲愤的情绪在全场发酵,蔓延,像野火一样点燃每一个士兵胸中的干柴。
过了许久,他才再次开口,语调低沉而压抑。
“陈武的兄长,是我们汉家儿郎!”
“他的血,不能白流!”
他的视线一转,落在队列前排一个沉默的中年什长身上。
“李光!出列!”
李光,一个平日里沉默寡言,训练最为刻苦的老兵,此刻身体僵硬地站了起来。
他一步一步,沉重地走到台前。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那深陷的眼窝与紧抿的嘴唇,却透着一股令人心悸的寒意。
“李光。”
陈敬之的语气也变得沉重。
“说说你的母亲。”
李光的身体剧烈地晃了一下,仿佛被一柄无形的重锤狠狠击中。
他缓缓抬起头,空洞地望向远方,仿佛穿透了时空,看到了那地狱般的场景。
他的嗓子干涩、沙哑,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用刀子刮出来的。
“崇祯十五年……河南……闯贼过境……”
“烧杀抢掠……村子没了……我爹死了……”
“我们娘俩……跟着流民逃荒……好不容易……逃到潼关附近……”
“我以为……以为能活命了……”
他的语调开始颤抖,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恐惧与痛苦。
“清兵……清兵来了……”
“他们说是追剿闯贼……可他们……他们比闯贼还狠!”
“见人就杀……见东西就抢……”
“我娘……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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