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柬是前日到的,烫金的国徽压着光滑的纸面,分量不轻。送信的年轻中尉脸颊刮得发青,敬礼的手势一丝不苟,眼里有光,那是属于胜利者和即将参与盛典者的光亮。我签了回执,他再次利落抬手,转身离去,靴跟敲在老旧码头木板上,声音清脆,迥异于平日里舰队官兵那种被油腻浸透了的、略显拖沓的脚步声。
这是一场阅舰式。战胜国的盛宴,一场精心编排的钢铁戏剧。目的是展示力量,抚慰国内,威慑潜在的不安分者,或许,更深层的目的,是让人们在震耳欲聋的礼炮和如林旗帜的壮观景象中,选择性遗忘战争的真实代价与疮痍。
地点定在了汐斯塔地区,一处三国势力范围的交汇点,一片足够广阔、足以容纳三国海上巨兽并让它们安全展示肌肉的空间。
命令随之而来,冰冷而高效,通过帝国海军部的加密频道直接下达至我的旗舰。
“‘查狄伦’号即刻起解除休整状态,进入全面战备。舰队将于72小时后拔锚,前往汐斯塔预定地区,代表帝国参与三国联合阅舰式。元帅,陛下期望看到高卢海军最锋利的剑,以最完美的姿态,出现在世界面前。”
我站在“查狄伦”号的舰桥上,透过防弹玻璃窗,看着下方码头如同被捅开的蚁巢般瞬间爆发出惊人的活力。原本悠闲的维护节奏被彻底打破。补给驳船轰鸣着靠拢,粗重的软管和吊臂将燃料、弹药(训练弹及礼炮弹)、新鲜给养源源不断输送上舰。工程师和技术军士的吆喝声、工具碰撞声、蒸汽绞盘的嘶鸣取代了往日里水兵们偶尔的口琴声。战舰巨大的身躯在轻微震动,仿佛一头假寐的雄狮被唤醒,重新绷紧了肌肉。
我能感觉到她——查狄伦——的情绪。并非兴奋,而是一种冰冷的、近乎挑剔的专注。龙骨传来的嗡鸣不再是疗养时的慵懒或战斗前的狂暴,而是一种极精密的、校准般的稳定频率。她在审视着每一个环节,每一颗铆钉的加固,每一根管线的压力,每一门火炮的俯仰角精度。对于她而言,这场阅舰式不是庆典,而是另一形式的战场,关乎帝国的颜面,关乎她自身的荣耀与完美主义。任何一点瑕疵,都是不可接受的。
“告诉他们,左舷第三副炮基座有0.1度的轻微偏移,昨天碰撞测试留下的。立刻校正。”她的声音直接在我脑海中响起,带着金属摩擦般的精准和不容置疑。“还有,主烟囱外侧的涂装,色泽比标准深了百分之五个色号,碍眼。重喷。”
我微微颔首,无需言语,将指令通过通讯官下达。整个舰队,乃至整个叙拉古海军基地,都围绕着这艘旗舰,如同精密钟表般开始为这场盛大的“表演”而全速运转。
航渡途中,气氛与奔赴战场时截然不同。没有战术推演,没有情报简报,取而代之的是反复的队形演练、旗语通讯校验、以及礼炮发射流程的预演。水兵们清洗、打磨、抛光,将每一寸钢铁和铜器擦拭得光可鉴人,几乎要磨掉战舰身上所有的战斗痕迹,只留下令人敬畏的崭新光泽。就连最暴躁的老枪炮长,也耐着性子,指挥手下将那些即将鸣放礼炮的副炮炮管擦得能照出人影。
查狄伦对此不置可否,但我能感受到她那熔金色的右眼里隐藏着一丝不耐。对于追求极致效率和毁灭美学的她而言,这种近乎仪式性的繁琐准备,某种程度上是一种对“真正价值”的浪费。但她理解其必要性,并以她特有的严苛标准监督着一切。
“完美,不是目的,是底线。”她在一次队形微调后,冰冷地评价道。
终于,汐斯塔在望。
海天一色,波澜不惊,仿佛特意为这场展示而平静下来。
高卢舰队率先抵达预定地区。以“查狄伦”号为绝对核心,十余艘各级战舰组成威严而优雅的纵队,舰体深蓝,金鹰徽章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每一艘都如同出鞘的利剑,散发着经过精心打磨后的、冷冽而逼人的气势。我们的阵列整齐划一,纹丝不动,如同凝固在地面上的钢铁山脉,无声地诉说着帝国的秩序与力量。
远方,沉重的汽笛声如同史前巨兽的喘息,打破了平静。乌萨斯的舰队出现在地平线上。它们的风格与高卢截然不同:舰体更加粗犷、厚重,装甲倾角陡峭,如同移动的钢铁堡垒。双头鹰旗帜在略带咸腥的风中猎猎作响。它们的阵列带着一种压迫性的、近乎蛮横的力量感,仿佛无需任何花哨的技巧,仅凭纯粹的吨位和火力就能碾碎一切阻碍。它们缓缓驶入预定位置,带着北地特有的沉重与冷硬。
然后,是哥伦比亚。
他们的到来显得……单薄了许多。曾经构想中能与高卢、乌萨斯分庭抗礼的舰队荣光,早已在战争初期的惨烈消耗中支离破碎。出现在视野里的护航舰只数量寥寥,且大多显得陈旧甚至有些仓促修补的痕迹。
然而,所有的目光,无论是高卢、乌萨斯,还是远处观测船上那些外交官和记者,都不约而同地聚焦在了哥伦比亚阵列的核心——那艘独自撑起一个国家陆上门面的战舰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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