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卢人打碎了边境线,乌萨斯的铁蹄从北方碾来。西托格利亚城墙上焦黑的硝烟味裹着灰烬颗粒,钻进赫密尔的喉咙里。三天了,这味道混着恐慌,仿佛变成了一种有形的膏糊,抹在这座摇摇欲坠的边境要塞的空气里。
他靠在粗糙冰冷的墙垛下,裹紧了学院标配、沾满尘灰的深色法袍。头顶的源石晶灯在浓烟缝隙中投下惨淡摇曳的光晕,像濒死巨兽浑浊的眼睛。脚下的砖石每一次震荡都清晰地传递上来——是远方乌萨斯那些巨兽般的移动舰炮在嘶吼着夯实地基,也是更近处高卢人蒸汽铳械的节奏齐射。远处城墙下的阴影里,一群士兵正拖拽着东西——是裹在军毯里的尸体。布料吸满了液体,在地上划出断续、深暗的印痕,一路延伸到通往城墙内部的铁门。没人说话,只有沉重的脚步和粗粝的摩擦声在硝烟味里清晰异常。
“传令!费斯图斯伯爵府调派术士,轮值!即刻前往‘北风’尖塔聚合点!”
尖锐的铁哨声刺破压抑,一个披着制式链甲外套的小队指挥官攀上不远处高台的阶梯,声音硬邦邦地砸向阴影里或倚或靠、疲惫不堪的术士们。赫密尔认得他叫埃里希,隶属于选帝侯路克维希家族的私人卫队。埃里希那张棱角分明的脸在晶灯下冷硬如石雕,没有一丝额外的表情,视线只是机械地扫过人群。
暗影里沉寂片刻,接着便是一阵衣服摩擦的窸窣声。赫密尔旁边一个胡子拉碴、眼窝深陷的年轻术士烦躁地抹了一把额角的汗水混着油污的痕迹,低声骂了一句,声音含混在牙齿间。他摇摇晃晃站起来,法袍肩部的深绿环扣标识——赫密尔认出这是来自某个小邦学派、研究地质塑形技艺的——随着动作轻轻晃动。另外几个身影也默不作声地相继起身,脸上写着如出一辙的疲惫和不情愿,却又浸透着一种近乎麻木的服从本能。没有人知道“聚合点”意味着什么,从昨天起命令就改成了这个词,取代了原本明确的岗位名称。
赫密尔也站了起来,汇入这片被口令驱策的人流。袍角扫过冰冷的地砖,上面沾着一块不知何时溅上的黑红污点,边缘早已干涸凝固。他想起离开学院时导师冰冷的目光,那眼神深处没有怜悯,只有审视“工具”是否合格的精准。
“国家需要你们献上才智,甚至生命,”导师的声音仿佛又在耳边回响,冰冷滑腻,“个人的存在意义,在王国存续的宏伟画幅前,细微如尘。”
他微微打了个寒噤,把手臂在胸前拢得更紧些。石阶盘旋向下,深入西托格利亚厚重的根基。每一阶都冰冷潮湿,弥漫着地下特有的霉味和更浓郁的铁腥气。越往下,空气中开始掺杂一种奇异的嗡鸣,细微的震颤感透过靴底传来。
“……听说洛尔泰因城最后用了‘壁垒’,全灭了……”
前面队伍里飘来压得极低的声音,破碎得几乎听不清楚。
“……不可能,‘壁垒’是防御……对高卢人的突袭兵团……”
“……我叔父……被从米塔罗夫的维岑古塔堡征召……再没消息……家传的源石怀表……指……指向……”另一段碎片般的对话试图反驳,但声音陡然中断,像被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
“噤声!”一声低沉但不容置疑的呵斥从后面传来,带着选帝侯卫队特有的冷酷质感。窃窃低语瞬间消失,只剩下靴子踏在冰冷石块上的沉闷声响,以及那股越来越清晰、在骨髓深处震颤的嗡嗡声。
他们终于停下脚步。
眼前的空间豁然敞开,高远得令人目眩,如同一座沉寂地下数千年的古老圣堂所遗留下的核心肺腑。但祭拜诸神的氛围荡然无存,有的只是触目惊心的“实用”。粗糙加固的钢铁支架像丑陋的寄生藤蔓,强硬地插入原始黑石堆叠成的古老墙体内。无数粗如手臂的缆线在支架间纠结盘绕,闪烁着蓝色或黄铜色的冰冷光泽,一路伸进更高处黑暗中无法看清的孔洞深处。空气中,那股无处不在的嗡鸣正是从这里渗出的源头,不再是微弱的震颤,而是成了一种压得胸腔隐隐作痛的低沉脉动,带着某种难以名状的黏稠阻力,令人牙关不自觉的咬紧。
空间中央,一个由深黑石料围砌出的巨大圆形水池占据着位置,池中的液体泛着浑浊的琥珀光泽,稠得像是未尽的粘油,表面间歇性地鼓起一个又一个粘腻的气泡,破裂时散发出浓烈的源石能量被加热后特有的、带着金属味的腥气。池子边缘,一排排沉重的橡木长凳毫无秩序地摆放着,此刻早已被形形色色的术士占据。他们来自莱塔尼亚的各个角落——有的法袍古老,还带着贵族学府的徽记;有的披挂半身甲,来自某位边境选帝侯的私人护卫团;还有的衣着杂驳,是些赫密尔几乎从未听闻的小邦派系传承者,他们身上的环扣或纹饰各不相同,昭示着迥异的源石技艺流派与方向。
但此刻,所有鲜活个人的特征似乎都被空间上方无形降下的重压抹平。没有交谈,没有人挪动身体甚至微微调整姿态。他们佝偻着背脊,头颅低垂,目光死寂地凝滞在身前的地面或靴尖。长久的沉默几乎凝聚成形,沉重的窒息感中,唯一鲜活的声音似乎只剩下旁边粗大管道接口处发出的轻微、持续的“嘶嘶”泄压声,如同垂死之人的呼吸。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