轮渡上的逆流人生 第53章 筵席散场

1985年的七夕节，像是被命运不经意间推到了眼前，来得猝不及防。巷口百货商店的玻璃窗上，贴着一张皱巴巴的红纸，那是店主随手剪的爱心，歪歪扭扭的，风一吹，就簌簌作响，仿佛在诉说着这个节日里不为人知的哀愁。

我揣着刚领的工资，兜里还小心翼翼地放着给方静买的发卡。那是她上次在百货商店多看了两眼的珍珠款，细小的珍珠串成精致的花样，在灯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我想着她戴上一定很好看。

原本计划着晚上约她去吃巷尾那家老字号的馄饨，热气腾腾的汤里飘着翠绿的葱花，咬上一口，鲜美的味道能在嘴里散开好久。可命运却在这个时候，给了我沉重的一击。

当我走进居委会办公室，习惯性地打开抽屉准备整理文件时，一张处方笺静静地躺在那里，仿佛是一颗定时炸弹，瞬间炸碎了我所有的期待。纸是街道卫生所的，背面用方静那清秀的字迹写着字，墨水有些洇开了，能看得出来她写的时候手在抖。

“张毅哥，我妈病了，说要是我还跟你来往，就不治病了。诊断是现实，处方只能是分离。你别找我，好好过日子。”最后没有落款，只有几滴洇开的墨点，像没擦干的眼泪，刺痛了我的双眼。

我捏着那张纸，指尖都在发颤，处方笺的边角被我攥得发皱。明明是暖融融的春日，阳光透过窗户洒在身上，可我却觉得浑身发冷，仿佛掉进了冰窖里。窗外传来卖糖人的吆喝声，那曾经让我觉得充满生活气息的声音，此刻却变得格外刺耳。

我的思绪不由自主地飘回到了和方静在一起的那些美好时光。我想起她上次偷偷塞给我的糖，是橘子味的，甜得能化进心里。她笑着说：“张毅哥，这糖可甜啦，你尝尝。”我接过糖，放进嘴里，那甜蜜的滋味瞬间在舌尖上散开，就像她给我的生活带来的温暖。

我想起她靠在我肩膀上看《庐山恋》，她的呼吸轻轻落在我脖颈，痒痒的，却又让我无比安心。她的眼睛紧紧盯着屏幕，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仿佛沉浸在一个美好的梦境里。我还想起她说要一起说服爸妈，眼里闪着光，那坚定的神情让我相信，我们一定能战胜所有的困难。那些画面像电影一样在脑子里不停地转，转得我心疼，像是一把刀在我的心上狠狠地割着。

回到家，我翻出藏在床板下的铁盒，那里面全是方静给我写的小纸条，还有我没寄出去的信。我把它们都倒在桌上，一张一张地看。她的字里行间全是温柔：“张毅哥，今天的晚霞特别美，想跟你一起看”“你教我的写作技巧，我用到稿子里了，编辑夸我了”……看着看着，眼泪就止不住地掉了下来，砸在纸条上，把字迹晕开，就像我们之间那渐渐模糊的未来。

我点了根火柴，把纸条一张一张放进搪瓷盆里。火苗“噼啪”地跳着，纸张在火焰中蜷曲、变黑，最后成了一堆灰烬。

风从窗户缝里钻进来，吹得灰烬飘起来，我伸手去抓，却只抓住一片温热的灰，还有半张没烧透的纸片，上面留着半句诗：“曾把春心深相许”。那几个字像针一样，扎得我心口发疼，好像在提醒我，我们之间的感情已经走到了尽头。

接下来的日子，我像丢了魂一样。上班的时候，我对着账本发呆，那些数字在我眼前变得模糊不清，同事们喊我，我都要过好一会儿才能反应过来。

下班后，我就窝在家里，坐在那把破旧的椅子上，一动也不动。

同事们看出我不对劲，想安慰我，可我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像是所有的语言都被封在了喉咙里。

有天我路过百货商店，看见橱窗里摆着一台收录机，黑色的外壳，锃亮的按钮，在灯光的照耀下显得格外诱人。我突然想起方静以前说过，想听听广播剧。那时候，我们坐在公园的长椅上，她靠在我的肩膀上，轻声说：“张毅哥，要是能听听广播剧就好了，肯定特别有意思。”此刻，这个愿望就像一颗种子，在我心里生根发芽。

我咬了咬牙，转身回了家，翻出攒了好久的钱。那些钱有一毛、两毛的毛票，还有几张皱巴巴的块票，都是我平时省吃俭用攒下来的。我把它们一张一张地摊在柜台上，售货员是个中年大姐，她看我的眼神带着点怜悯，好像知道我心里藏着什么痛苦的事。她没说什么，只是慢慢地数着钱。

“麻烦开个发票。”我声音有点哑，却很倔强。这是我给自己买的东西，我要明明白白的，就像我要把这份感情深深地埋在心里一样。

她愣了一下，点了点头，拿起笔开了发票，递给我的时候，轻轻说了句：“别太难过了。”我没说话，抱着收录机，转身走出了商店。阳光晃得我眼睛疼，我眯起眼睛，一步一步地往前走，仿佛每一步都带着无尽的沉重。

回到家，我把收录机放在桌上，插上电源，调到播放广播剧的频道。刚好在播《少年维特的烦恼》，维特的声音带着绝望，透过喇叭传出来，撞得我心口发闷。“我失去了她，我的生命也失去了意义……”那声音仿佛是我内心的呐喊，让我无法呼吸。我把音量调到最大，整个屋子都灌满了声音，好像这样就能把心里的空荡填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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