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暮走出教学楼时,夕阳正把铁北中学的煤渣跑道染成橘红色。风卷着操场上的尘土,扑在脸上有点疼。他把背包带又勒紧了些,侧袋里的资料硌着腰,硬硬的一叠,像揣了块没烧透的煤。
他没直接回家。林建国的房子在红卫家属院深处,窗户朝北,终年不见多少太阳,这个点回去,屋里准是暗沉沉的,只有煤炉上的铝壶偶尔发出"咕噜"声。他脚底下拐了个弯,朝着江川的修车铺走去。
街道两旁的老杨树叶子快落光了,光秃秃的枝桠戳在灰蓝色的天上,像铁北工厂区那些生锈的铁架子。路边的小卖部支着褪色的遮阳棚,老板娘蹲在门口择菜,看见林暮,抬头瞥了一眼,又低下头去,菜叶子上的泥点溅在磨白的围裙上。
林暮的脚步放得很慢。帆布背包在背后一颠一颠的,侧袋里的资料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摩擦,发出细碎的声响。他能感觉到那叠纸的厚度,张老师说的"青北美术学院"几个字像小石子,在他心里滚来滚去,硌得慌又有点痒。
快到筒子楼时,远远就听见"叮叮当当"的金属声。江川的修车铺在夕阳下支着个歪斜的影子,塑料布棚顶被风吹得哗啦啦响。江川正蹲在地上,背对着他,手里拿着个扳手,在卸一辆电动车的后轮。洗得发白的校服外套后背沾了块黑油印,随着他的动作,肩胛骨在布料下微微凸起,像两块坚硬的小石头。
林暮放轻脚步走过去,在角落那个小马扎上坐下。江川没回头,只是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买着画纸了?"
"嗯。"林暮从背包里掏出新买的素描纸,一沓,边缘裁得整整齐齐,"老板说这个纸质好,不容易起毛。"
江川"唔"了一声,手里的扳手"咔"地拧下颗螺丝,扔到旁边的铁盒子里,发出清脆的响声。"多少钱?"
"五块。"林暮把素描纸放进那个掉了漆的铁盒子——上次江川帮他盖盖子的那个,"老板看我常去,便宜了一块。"
江川没再说话,专心对付那个锈死的后轮轴。金属摩擦的"嘎吱"声在傍晚的空气里格外清晰。林暮看着他的背影,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一直拖到林暮的脚边,毛茸茸的,像条老实的大狗。
他沉默地坐了会儿,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背包侧袋。那里硬硬的,是张老师给的资料。心里那点痒又冒了上来,像有只小虫子在爬。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把背包摘下来,放在腿上,小心翼翼地掏出那叠资料。
纸页边缘有点卷,是被张老师翻了很多次的缘故。最上面那张招生简章,"青北美术学院"几个烫金的字在夕阳下有点晃眼。林暮的手指轻轻拂过纸面,上面落了层薄灰——美术教室窗台上的灰,被风卷起来,沾在了纸上。他用指腹蹭了蹭"油画系"三个字,灰尘被蹭掉一小块,露出下面更鲜亮的底色,像给铁疙瘩抛光,露出点金属的光。
"看什么呢?"江川突然开口,吓了林暮一跳。他回过头,手里拿着块抹布,正在擦手上的油污,"脸皱得像被踩过的纸。"
林暮赶紧把资料往腿上拢了拢,有点慌乱:"没什么...张老师给的...美术资料。"
江川挑了挑眉,没追问,转过身继续对付那辆电动车,嘴里嘟囔着:"螺丝都锈死了,这破车早该扔了。"
林暮松了口气,低下头,重新看向手里的资料。他一张张翻开,动作很慢,像怕弄坏什么宝贝。优秀作品选里的画在夕阳下显得格外生动,那幅老北京胡同的油画,灰墙灰瓦被阳光照得暖融融的,墙根下的老人眯着眼,嘴角的皱纹里都像是藏着笑。林暮的手指停在老人的脸上,轻轻描摹着那笔触——松松的,却很准,像江川拧螺丝时,看似随意却一下到位的动作。
心里那点暖烘烘的感觉又回来了。他想起张老师说的"别浪费了那双手",想起自己趴在废弃工厂铁架子上等光线的那些傍晚,想起画笔在纸上划过的顺畅感。手指无意识地动了动,像是握着画笔,在空气里勾勒着什么。
他想象着青北美术学院的画室。应该是亮堂堂的吧?窗户很大,玻璃擦得干干净净,阳光能洒在画板上,颜料管一排排摆得整整齐齐,红的绿的黄的,像小时候养母给他买的那盒蜡笔,鲜艳得晃眼。周围的人都在画画,笔尖摩擦画纸的沙沙声,偶尔有人低声讨论"这里的光影再暗点","那笔颜色太跳了"...
"咕噜噜——"
肚子突然叫了一声,把林暮从想象里拽了回来。他有点脸红,下意识地摸了摸肚子。早上江川给的馒头早就消化完了,现在胃里空空的,像被掏走了一块。
他低下头,正好翻到招生简章的"报考须知"页。上面列着一行行字,像一道道铁丝网,把刚才那个亮堂堂的画室圈了起来。
"专业考试报名费:200元/人"
林暮的手指顿了顿。200块。他钱包里最大的一张票子是五十的,还是上个月林建国给他的生活费,他省着没花。200块,够买四十沓刚才那样的素描纸,够江川修十辆自行车,够林建国买半个月的咸菜和馒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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