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北中学的美术教室在教学楼最西头,是间朝南的大教室,窗户玻璃裂了两块,用硬纸板和胶带糊着,风一吹就哗啦作响。教室里弥漫着松节油和颜料混合的味道,还有股旧木头和灰尘的气息。画架是掉漆的金属架,大多缺了脚,用砖头垫着才勉强放平。墙角堆着几袋素描纸,袋子上落了层薄灰,像很久没人动过。
林暮坐在靠窗的位置,画板支在膝盖上,正用HB铅笔勾勒窗外的景象。窗外是学校的后墙,墙皮剥落得厉害,露出里面的红砖。墙根下堆着废弃的课桌椅,锈迹斑斑的铁腿戳在煤渣地里,像几具扭曲的骨架。远处能看见废弃工厂区的烟囱,灰蒙蒙的,和铁北的天空融在一起。
他画得很专注,铅笔在纸上沙沙作响,线条流畅而准确。他没有画完整的墙,只截取了右下角的一块——剥落的墙皮,露出的红砖,还有墙根下一株从裂缝里钻出来的野草。野草叶子很细,被风吹得歪向一边,却透着股倔强的绿。
“林暮。”
一个温和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林暮的笔尖顿了一下,在纸上留下个小小的墨点。他回过头,看见美术老师张老师站在他身后,手里拿着一本教案,脸上带着浅浅的笑。
张老师五十多岁,头发花白了大半,总是穿着洗得发白的蓝色工装外套,袖口磨得起了毛边。他是铁北中学的老教师,教了快三十年美术,据说年轻时也考过美院,没考上,就回了铁北教书。他话不多,但对学生很耐心,尤其是对有天赋的学生。
“张老师。”林暮小声应道,把铅笔放在画板上。
“画什么呢?”张老师弯下腰,看了看林暮的画板,“这墙根的草画得不错,有劲儿。”
林暮的脸有点红,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画板边缘。画板是学校发的,边缘磕掉了一块木茬,摸上去有点扎手。
“上次艺术节的画,”张老师直起身,靠在旁边的画架上,画架发出“吱呀”一声响,“《夕阳下的工厂》,二等奖,评得挺准。”
林暮没说话,只是捏紧了手里的铅笔。那幅画他画了很久,每天放学后去废弃工厂区写生,傍晚的光线变化很快,他常常要跑着找角度,生怕错过那一瞬间的橘红色天光。画里那个角落里的人影,他画了改,改了画,最后才定了模糊的轮廓,像江川又不像,是他心里铁北的某种影子。
“色彩感很好,”张老师看着窗外,声音很轻,“尤其是光影处理,那几块从破窗户里漏下来的光,画得有呼吸感。评委说‘把工业时代的苍凉和生命力结合得很好’,我觉得说得对。”
林暮的心跳快了点。他很少被老师这么直接地夸奖,养父母总是说他“心思重”“不爱说话”,生父林建国更是从没评价过他的画。张老师的话像温水,慢慢淌进心里,有点烫,又有点暖。
“你以前学过画画?”张老师转过头,看着林暮。
“没有。”林暮摇摇头,声音更低了,“就是随便画画。”
“随便画画能画出那种光影?”张老师笑了笑,眼角的皱纹挤在一起,“别谦虚了。你有天赋,尤其是对色彩的敏感度,还有那股灵气——不是练出来的,是天生的。”
林暮的手指蜷缩起来,指甲掐进掌心。他想起养母给他买的第一盒蜡笔,十二色的,他每天趴在桌子上涂涂画画,养母有时会站在旁边看,说“我们暮暮画得真好”,但后来养父母的脸色越来越差,说他“不务正业”,最后把他送回了铁北。
“想过以后做什么吗?”张老师突然问。
林暮愣了一下,抬起头,对上张老师的眼睛。张老师的眼睛很亮,不像铁北其他人那样带着疲惫和麻木,里面有种温和的光。他从没认真想过“以后”,在铁北的日子,他只想安安静静地待着,不被注意,不惹麻烦,画画是唯一的出口,像废弃工厂区的野草,随便找个裂缝就能扎下根。
“没想过。”林暮诚实地说。
“高二了,该想想了。”张老师叹了口气,从教案夹里抽出一叠纸,递到林暮面前,“我给你找了点东西。”
林暮伸出手,接过那叠纸。纸有点厚,边缘有点卷,像是被翻了很多次。最上面是一张招生简章,印着“青北美术学院2023年本科招生简章”,封面上是一幅色彩浓烈的油画,画的是城市夜景,霓虹闪烁,和铁北的灰暗完全不同。
“艺考,”张老师在他旁边坐下,声音压得更低了些,“考美术学院。你这水平,好好准备,有希望。”
林暮的手指微微颤抖起来。他看着招生简章上的“青北美术学院”,那几个字烫金的,在昏暗的光线下有点晃眼。他听说过这个学校,是全国最好的美术学院之一,离铁北很远,远得像另一个世界。
“我……”林暮张了张嘴,喉咙有点干,“我不行吧。”
“怎么不行?”张老师拿起最上面的招生简章,翻到里面的专业介绍,“你看这个油画系,就适合你。你对色彩的感觉,对光影的把握,不去学可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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