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北的冬天,白天总是短暂得让人抓不住。
下午四点刚过,太阳就已经懒洋洋地躲到了远处废弃厂房的后面,只留下一片灰蒙蒙的天。
江川把最后一辆修好的电动车推到棚子外,拍了拍手,袖子蹭过嘴角,又带出一阵咳嗽。
他弯着腰,咳得胸腔发疼,像是有什么东西要从嗓子眼里咳出来。
他赶紧从裤兜里摸出那块洗得发白的手帕捂住嘴,咳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手帕上,那点淡红色的血丝似乎比昨天更明显了些。
“妈的。”江川低骂一声,把手帕塞回兜里,眼神有些烦躁。
这咳嗽像个甩不掉的狗皮膏药,黏上了就不放。
强力枇杷露喝了快一半,甜腻的药味在嘴里留得久,却没见什么大效果。
白天咳,晚上咳,有时候咳得太厉害,连后腰的旧伤都跟着抽疼。
“江川,收摊了啊?”隔壁杂货铺的张婶探出头来.
“这天儿说黑就黑,风又大,早点回去歇着吧。”
“嗯。”江川应了一声,开始收拾修车铺。
把散落的工具一件件捡起来,扔进那个掉了漆的铁工具箱里。
他把几个空零件盒摞起来,又把那块被风吹得歪歪斜斜的塑料布重新拉紧,用砖头压住边角。
江川锁好工具箱,背起沉甸甸的包往家走。
包里除了几件工具,还有那个玻璃瓶装的强力枇杷露。
他走得不快,每走几步就要停下来咳几声,冷空气吸进肺里,像刀子割一样疼。
回到家,父亲江卫国正靠在床头。
手里还是拿着林暮留下的那个速写本,翻到了江川蹲在修车铺地上修车的那一页。
昏黄的灯光照在老人脸上,皱纹显得更深了。
“回来了?”江卫国抬起头,声音有些沙哑。
江川放下包:“嗯,今天冷,您早点睡。”
“锅里温着粥,你自己盛点。”
江卫国指了指厨房的方向,目光又落回速写本上。
“小暮这画,越看越有味道。你说他在省里,冷不冷?”
“不冷,集训班有暖气。”江川随口应着,走进厨房。
锅里的粥是玉米粥,温温的,带着点糊味。
他盛了一碗,没什么胃口,但还是强迫自己喝下去。
胃里有点东西,晚上才有劲去货运站。
吃完饭,他给父亲换了热水瓶,又把药递过去看着他吃了。
江卫国看着他咳嗽得越来越频繁,眉头皱得很紧:“你这咳嗽到底什么时候好?不行就去医院看看,别硬扛着。”
“没事,快好了。”江川避开父亲的目光,收拾好碗筷。
“我去铺子那边看看,晚上可能晚点回。”
“又去货运站?”江卫国的声音沉了下去。
“你天天这么熬,身体怎么吃得消?”
“爸,我年轻,扛得住。”江川拿起工具包。
“您早点睡,不用等我。”
他没再听父亲说什么,快步走出了家门。
楼道里的灯忽明忽暗,咳嗽声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显得格外清晰。
东风货运站在铁北的边缘,靠近以前的老铁路。
晚上这里灯火通明,卡车进进出出,轰鸣声、刹车声、工人的吆喝声混杂在一起,形成一种独特的喧嚣。
江川熟门熟路地穿过停满卡车的场地,来到角落里那辆需要修电路的合力叉车旁。
王老板已经等在那里了,递给他一支烟:“来了?今天有点急,弄好这辆还有一辆。”
“知道了。”江川没接烟,摆摆手。
“我先看看。”他从工具包里拿出手电筒和万用表,钻到了叉车下面。
晚上的风比白天更冷,像小刀子一样往骨头缝里钻。
江川躺在冰冷的地面上,仰着头检查线路。
叉车的底盘很低,空间狭小,他只能蜷缩着身体,手电筒的光在密密麻麻的线路间晃动。
后腰的旧伤又开始隐隐作痛,咳嗽也一阵接一阵,他咬着牙,尽量不让咳嗽影响到手的稳定。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周围的喧嚣似乎渐渐平息了些,只有远处偶尔传来的卡车发动的声音。
江川的额头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他感觉头有点沉,像是灌了铅,视线也偶尔会模糊一下。
他甩了甩头,想让自己清醒点,可眼皮越来越重。
“江川!小心!”
突然,一个急促的喊声在旁边响起。
江川猛地回过神,下意识地往旁边一滚。
几乎是同时,“哗啦”一声巨响,
几个码放在叉车旁边的大纸箱从高处滑落,重重地砸在了他刚才躺着的地方。
纸箱摔破了,里面的日用品散落一地——洗发水、牙膏、香皂滚得到处都是。
江川的心脏狂跳不止,后背瞬间被冷汗浸湿。
他刚才如果反应慢一点,现在可能就被压在下面了。
“你小子咋回事?睡着了?”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
江川撑着地坐起来,咳嗽得更厉害了,咳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他摆摆手,声音沙哑:“没事,谢了李叔。”
“没事个屁!”老李瞪了他一眼。
“刚才要不是我看见,你这条小命就交代在这儿了!我说你小子,是不是太累了?我看你这几天都蔫蔫的,咳嗽也不见好,晚上还来熬通宵,不要命了?”
“活儿急。”江川缓过劲来,慢慢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土。
刚才那一吓,让他清醒了不少,但头晕的感觉更明显了。
“活儿急也不能拿命换啊!”老李捡起地上的一个洗发水盒子。
“你爸还等着你照顾呢。赶紧歇会儿,我看你脸色不对,是不是发烧了?”
发烧?江川愣了一下。他确实觉得身上有点热,手心也发烫,刚才还以为是累的。
他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好像是有点烫。
“我没事。”江川不想多事,弯腰想去捡工具。
“别动!”老李按住他。
你先在旁边歇会儿,我去给你找个体温计。”
老李说着就快步走了,不一会儿拿着个体温计回来,塞进江川手里:“夹上,看看多少度。”
江川没办法,只好把体温计夹在腋下。
他靠在冰冷的墙壁上,闭上眼睛,感觉浑身都没力气。
咳嗽还在继续,每一次都牵扯着胸腔和后腰的疼痛。
林暮那小子他说要考出去。
如果自己真的出事了,林暮怎么办?父亲怎么办?
“好了没?”老李过了一会儿走过来问。
江川拿出体温计,凑到灯光下看了看。
37.8c,低烧。
“多少度?”老李问。
“三十七度八。”江川把体温计还给他。
“果然发烧了!”老李皱紧眉头。
“我说你小子,都烧起来了还硬扛!赶紧回家休息去,这儿的活儿让别人干!”
“不行,王老板等着要车。”
江川摇了摇头,拿起扳手。
“就差一点了,修完再走。”
“你……”老李气得说不出话。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犟!”
江川没再说话,重新钻到了叉车下面。
他知道老李是好意,但他不能走。
修完这两辆叉车,能赚一百六,够父亲好几天的药钱了,也够给林暮买几支好点的画笔。
他不能停,也不敢停。
老李看着他倔强的背影,叹了口气,没再说什么,只是在旁边默默地帮他递工具。
江川的动作比刚才慢了不少,咳嗽也更频繁了。
每一次咳嗽,都让他头晕目眩。
他只能咬着牙,一次次地把咳意压下去,专注地摆弄着手里的线路。
他的额头滚烫,手心却冰凉,握着扳手的手指微微发抖。
凌晨一点,叉车终于修好了。
江川从车底爬出来,几乎是瘫坐在地上。
他感觉浑身都在疼,头重脚轻,像是踩在棉花上。
“行了,你赶紧回去吧。”老李把他扶起来,
“剩下的活儿我跟王老板说一声,让他找别人。
江川点点头,没力气说话。
他收拾好工具包,跟老李道了谢,一步一步慢慢地往家走。
夜风很冷,吹在发烫的脸上,竟然有种舒服的感觉。
他把工具包往肩上拽了拽,里面的强力枇杷露玻璃瓶硌着后背,冰凉的触感让他稍微清醒了些。
37.8c,不算太高。
吃点药,睡一觉,明天应该就好了。
他还有修车铺的活儿要干,不能倒下。
他抬起头,看了看天上的月亮,被厚厚的云层遮着,只透出一点微弱的光。
他掏出手机,屏幕上还是没有新短信。
林暮那边应该一切都好。
江川扯了扯嘴角,想笑一下,却牵动了嘴角的伤口,疼得他皱起了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