缴费处的队伍慢吞吞地往前挪。
江川站在队尾,手里攥着那张押金单,纸边被捏得发皱。
三千块。
裤兜里的银行卡薄薄一片,却重得像块铁板,里面是他全部的积蓄——四千二百六十五块三毛,昨天查过的数字。
交完押金,就剩一千二,后面的治疗费、药费,像个无底洞。
前面的人挪了一步,江川跟着往前蹭。
大厅里挤满了人,空气里飘着消毒水和劣质空气清新剂混合的怪味。
穿白大褂的医生护士脚步匆匆,推着治疗车的轮子在水磨石地面上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和着病人的咳嗽声、孩子的哭闹声,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把他裹在中间。
终于轮到他。
窗口里的护士头也没抬,声音平板:单子。
江川把单子递进去,又摸出银行卡。
金属卡槽吞进卡片时发出轻微的声。
他盯着屏幕上跳动的数字,心脏跟着数字一起跳,跳得发慌。
密码。护士说。
江川按了六个数字,是他生日,也是父亲的生日,简单好记。
收据拿好。护士把单子和银行卡推出来,依旧没抬头。
江川捏着收据,他没看金额,转身就往呼吸科走。
302病房在走廊尽头,门虚掩着。
江川推开门,消毒水的味道更浓了,还混着一股若有若无的尿骚味。
病房是三人间,靠墙摆着三张病床,中间用蓝色的布帘隔开。
父亲躺在靠窗的6床上,鼻子里插着氧气管,胸口随着呼吸微弱起伏。
旁边5床上躺着个老太太,闭着眼,嘴里发出含混的呻吟,床头柜上摆着个保温杯,里面是浑浊的茶水。
靠门的4床上没人,被子叠得方方正正,床单白得刺眼。
一个护工正在给父亲换输液袋,看到江川进来,直起身:家属回来了?病人刚醒过一次,喝了点水又睡了。
谢谢。江川低声说,走到床边。
父亲的脸还是有些苍白,嘴唇干裂,眉头微蹙,像是睡得不安稳。
江川伸手,想帮他把眉头抚平,手指快碰到皮肤时又缩了回来,在裤子上蹭了蹭。
护工换好输液袋,收拾着东西:医生说暂时不能吃东西,等下午看看情况,能吃的话就喂点流食。
江川点头,看着输液管里的药水一滴滴往下落。
护工走后,病房里安静下来,只有仪器的声和老太太的呻吟。
江川拉了把椅子坐在床边,盯着父亲的脸。
父亲瘦得脱了相,颧骨突出,眼窝深陷,头发白了大半,乱糟糟地贴在头皮上。
小时候,父亲在钢厂上班,下班回来总爱把他举过头顶,那时父亲的胳膊结实有力,笑声能震得他耳朵疼。
现在,那双胳膊细得像柴禾,稍微一动就抖。
手机在兜里震动了一下,江川摸出来,屏幕暗着——早就没电自动关机了。
起昨天晚上到现在,还没给手机充过电。
充电器在维修铺的工具箱里,他得回去拿。
而且维修铺那边,昨天还有两辆自行车没修完,车主说不定会来取。
他得回去一趟。
江川站起身,给父亲掖了掖被角,轻手轻脚地走出病房。
走廊里比刚才更挤了,几个穿着病号服的人慢慢走着,家属们端着盆或提着暖水瓶,脚步匆匆。
他在楼梯间找到个公用电话,投了个硬币,想给王大爷打个电话,让帮忙把充电器拿过来。
电话拨出去,响了几声没人接,他挂了,王大爷可能出去遛弯了。
算了,自己跑一趟吧。
江川走出住院部,外面的风比凌晨更冷了。
太阳挂在灰蒙蒙的天上,一点温度都没有。
他走到医院门口的自行车棚,找到那辆28寸永久——是林暮的车,林暮走的时候没带走,他一直骑到现在。
车把上的旧帆布包还挂着,里面装着他早上随手塞进去的病历本和药瓶。
他跨上车,脚蹬子踩下去有点沉。
车链条有点松,他前几天就想修,一直没顾上。
车轮碾过结着薄冰的路面,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
路上的行人不多,大多缩着脖子,裹紧衣服,脚步匆匆。
经过一个早点摊,油条的香味飘过来,江川的肚子叫了一声,他才想起自己从昨天下午到现在,除了抽烟,什么都没吃。
他没停,骑车穿过主街,往铁北深处走。
路边的店铺大多关着门,只有几家小卖部开着,门口堆着煤块和白菜。
到筒子楼的时候,快中午了。
楼道里飘着饭菜味,谁家在炒白菜,油烟味顺着窗户缝钻出来。
江川把自行车停在楼下,没锁——在铁北,没人偷这辆除了铃铛不响哪儿都响的破车。
他爬上三楼,掏出钥匙开门。
屋里还是老样子,地上那堆烟蒂被他早上慌乱中踢散了。
里屋的床上,被子没叠,父亲昨晚躺过的地方还留着个浅浅的印子。
江川没进屋,直接走到外间的维修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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