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北的冬夜来得早,刚过七点,天就黑透了。风卷着雪沫子敲打着林暮家那扇裂了缝的窗户,玻璃上的胶带被吹得嗡嗡响,像只被困住的蚊子。
屋里没开大灯,只有桌角那盏25瓦的台灯亮着,昏黄的光圈勉强罩住木质画板和上面的素描纸,边缘的光线淡得像蒙上了层灰。
林暮坐在小马扎上,背挺得笔直,右手握着铅笔在纸上划动。
素描纸上,一个圆柱体的轮廓已经打了三遍,橡皮屑在纸边堆成小小的雪山,被台灯照着,泛着白花花的光。
“又歪了。”
林暮小声嘟囔,左手捏着橡皮蹭掉刚画的弧线。
橡皮是最便宜的那种,擦过的地方泛着灰黑,像没洗干净的脸。
他哈了口气在冻得发红的手上,指关节因为用力有些僵硬,指尖沾着铅笔灰,蹭在脸颊上也没发觉。
桌角的暖手宝早就凉透了,用旧报纸裹着,棱角硌得腿有点疼。
林暮把它踢到一边,重新调整坐姿,眼睛眯成一条缝,盯着画板上的圆柱体透视线。
美术老师说圆柱体最难画的是上下两个椭圆,近大远小,弧度要自然得像水滴下来的形状。
可他画出来的,总像被人踩扁的饼干盒,要么太圆,要么太扁。
台灯的光晕里浮着细小的灰尘,在光线下翻滚。
林暮盯着那些灰尘。
画室的灯比这亮多了,日光灯管嗡嗡响,照得石膏像白得晃眼。
他当时也在画圆柱体,坐在窗边,阳光斜斜地打在石膏上,明暗交界线清晰得像用尺子画的。
可现在回到家,只有这盏台灯,光线弱得连石膏像都看不清,他只能凭着记忆画。
“咚。”
铅笔尖断了,芯子弹到地上,滚进墙角的煤渣堆里不见了。
林暮啧了一声,从铅笔盒里摸出另一支。
里面只有三支铅笔,两支HB,一支2B,都是最普通的牌子,笔杆被握得发亮。
他拿起那支2B铅笔,用小刀削。
刀是江川给他的,折叠式的小军刀,刀刃有点崩口,但比美工刀好用。
木屑细细地落在桌上,带着松木的味道。
林暮削得很小心,尽量让笔芯长一点,可还是在快削好的时候,笔芯“啪”地断了。
“操。”他低低骂了一声,声音轻得像叹气。
这已经是第三支断芯的铅笔了。
窗外的风声突然变了调,像是有人在楼下喊了一声。
林暮停下动作,侧耳听。
过了会儿,又没动静了,只有风卷着雪沫子打在玻璃上的声音。
他重新拿起小刀,这次换了支HB铅笔,削得更慢,刀刃贴着笔杆,一点点转动。
削好铅笔,他没急着画,而是把笔尖对着灯光看。
铅芯细细的,在光线下泛着银灰色。
他想起江川白天修自行车时说的话:“辐条歪了就得调,一点点拧,急了就断。”
林暮笑了笑,觉得画画和修车好像也有点像,都得有耐心。
他重新在纸上落笔,手腕放松,铅笔轻轻划过纸面,留下浅灰色的线条。
这次没急着画轮廓,而是先打了条水平线,确定圆柱体的高度,再画中轴线,然后慢慢勾勒上下两个椭圆。
线条还是有点抖,像初春刚化冻的小溪,歪歪扭扭,但比前几次好多了。
画到一半,门突然“吱呀”一声开了。
林暮吓了一跳,铅笔在纸上划出一道长痕。
他抬头,看见江川站在门口,身上落着一层白霜,棉袄领子立着,遮住半张脸,手里拎着那个旧帆布包,里面的工具叮当作响。
“画傻了?”江川把帆布包扔在墙角,声音有点哑,带着室外的寒气。
“没……”
林暮赶紧用橡皮去擦那道划痕,“刚画到明暗交界线。”
江川没说话,径直走到煤炉边,弯腰添了块煤。
橘红色的火苗“轰”地窜起来,照亮他脸上的雪沫子。他搓了搓手,走到桌边,低头看画板上的圆柱体。
“跟被啃过似的。”江川评价,语气没什么起伏。
林暮的脸有点红,把画纸往画板里推了推:“还没画完。”
“嗯。”江川应了一声,转身进了厨房。
水龙头响了会儿,接着是搪瓷杯碰撞的声音。
林暮继续画,耳朵却不由自主地听着厨房的动静。
他知道江川在做什么。
没几分钟,江川端着个搪瓷杯出来了。
杯子是掉了块瓷的,杯身上印着“劳动最光荣”的字样,已经模糊不清。
他把杯子轻轻放在画板旁边,杯底垫了张旧报纸,防止烫坏桌子。
“喝了。”江川说。
林暮低头看,杯子里是淡黄色的糖水,热气袅袅地往上冒,带着蔗糖的甜味。
他伸手碰了碰杯壁,不烫,温温的,刚好能捧在手里。
“谢了。”他小声说,捧起杯子喝了一口。
糖水不太烫,甜味在舌尖慢慢散开,暖意在喉咙里往下滑,一直暖到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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