挂钟的指针又跳过一格,发出一声轻响。
林暮数着这声音,从江川走出里屋开始,已经响了十二下。
窗外的风停了,铁北的冬夜陷入一种粘稠的寂静,只有远处偶尔传来的火车鸣笛声,拖得很长。
江川把最后一口馒头塞进嘴里,腮帮子动了动,没怎么嚼就咽了下去。
他没再看林暮,弯腰捡起地上的螺丝刀,却没去碰那个收音机,只是把工具一件件放回帆布包。
金属碰撞的声音在安静的屋里显得格外清晰。
林暮站在原地,手指抠着八仙桌的边缘,铁皮补丁的毛刺扎进指腹,有点疼。
他看着江川的背影,那件洗得发白的棉袄后颈处磨出了一圈毛边,露出里面灰色的棉絮,像极了铁北山上冬天裸露的枯草。
那个......
林暮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又轻又涩,收音机......不修了吗?
江川的动作顿了顿,没回头:明天再说。
林暮低下头,看着自己冰凉的手指。
指尖泛着青白色,刚才蹲在地上太久,血液好像还没完全流回来。
他能感觉到江川的目光落在他手上,带着点说不清的情绪。
江川突然转身走进了厨房。
那是个只能站下一个人的小角落,煤炉还没熄,橘红色的火光从炉口透出来,在墙上投下晃动的影子。
林暮听见铁铲刮过炉壁的声音,还有低低的声,像是在吹什么。
他不知道江川在做什么,也不敢问。
刚才那句对不起还堵在喉咙里,像块没化开的冰,硌得他生疼。
他不该说画画没用,更不该说自己是累赘,那些话不仅扎伤了江川,也扎得自己心口发疼。
过了一会儿,江川从厨房走出来,手里拿着个东西,用洗得发白的旧毛巾包着,冒着热气。
他走到林暮面前,把那东西塞进他手里:拿着。
林暮下意识地接住,毛巾的粗糙触感下,是滚烫的温度,隔着布料都能感觉到热气往手心里钻。
烫得他手指蜷缩了一下,却又舍不得松开。
热气透过毛巾缝隙冒出来,带着一股甜丝丝的焦香味,是烤红薯的味道。
刚......刚在煤炉里烤的。
江川的声音有点不自然,眼神瞟向别处,没看林暮,王奶奶给的红薯,放了两天,再不烤就坏了。
林暮低头看着手里的烤红薯,毛巾被热气熏得有点潮。
他小心翼翼地掀开毛巾一角,露出里面焦黑的红薯皮,糖汁从裂开的缝隙里渗出来,亮晶晶的,冒着白汽。
一股更浓的香味涌进鼻子。
在铁北待了这么久,他很少吃到烤红薯。
养父母家时,他不敢提要求;生父林建国那里,连饱饭都勉强;只有在江川这里,他才能偶尔尝到一点这样的甜。
谢谢。
林暮的声音有点哽咽,他赶紧低下头,用毛巾擦了擦眼睛,却没注意到滚烫的红薯皮烫了指尖,他了一声,慌忙把红薯往毛巾里裹了裹。
江川皱了皱眉,伸手想接过来:烫到了?我给你剥......
不用!
林暮赶紧往后缩了缩手,把红薯抱在怀里,像抱着什么珍宝,我自己来,不烫。
江川看着他泛红的眼角,没再坚持。
他靠着桌子站着,双手插在棉袄口袋里,手指无意识地抠着口袋里的毛絮。
屋里又安静下来,只有红薯散发的热气在两人之间缓缓流动,带着点甜香,冲淡了刚才的火药味。
林暮小口小口地剥着红薯皮,焦黑的外皮剥下来,露出里面金黄的瓤,软乎乎的,冒着热气。
他吹了吹,咬了一小口,甜丝丝的,带着点焦香,暖意从舌尖一直流到胃里,连带着冻僵的手指都暖和了些。
就在这时,一滴眼泪毫无预兆地掉了下来,一声砸在红薯皮上,烫出一个小小的湿痕。
林暮愣住了,赶紧别过头,用手背去擦眼睛,可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怎么也擦不完。
他不想哭的,尤其在江川面前,可心里那股又酸又胀的情绪堵得他喘不过气。
愧疚、感动、委屈,还有对未来的害怕,全都混在一起,顺着眼泪涌了出来。
一滴,两滴,三滴。
三滴眼泪落在烤红薯焦黑的外皮上,晕开小小的湿痕,很快被热气烘干,留下淡淡的印记。
对不起。
林暮终于哽咽着说出了那句话,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江川,对不起,我不该说画画没用,也不该说自己是累赘......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
行了。
江川打断他,声音有点哑。
他走到林暮面前,蹲下身,抬头看着他,昏黄的路灯光从窗外照进来,刚好落在他脸上,能看到他眼底的红血丝。
对不起。
江川的声音很低,像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我不该吼你。
林暮猛地抬起头,不敢相信地看着他。
江川很少道歉,他总是用行动代替语言,别扭又固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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